群峰環繞的敕樂山依舊曲折連綿，迤邐疊翠，巨石臥佛，禪意怡人。

余走在程英側，拾階而上，許是遷就著，程英步子邁的并不快，始終與余保持在同一石階上，程七跟在兩人后，存在極低。

程英著籠著云霧縹緲的山脈，道：“此風水極好，有人吃曾與我說，若借運勢得當，能轉圜生死命劫。”

余聞言輕笑，意外程英竟會信這些，道：“生老病死猶如花開花落，乃自然回，人力豈能轉圜。”

想到明正帝一心求長生不老，余話語中多了些諷刺的意味，“有生便有滅，亙古不變的是死，若當真能求道法長生，這世間豈非了套。”

程英也跟著笑了，他撿起石階上的枯枝落葉，輕聲嘆道：“是啊，我原是也不信的……”可當人心中有執念，便是再虛無縹緲的稽之談，也是救命稻草。

法華寺苦守十年，他遍看經文，也未能勘破妄念。

既不信這天方夜譚，又仿佛拽著扔進枯井的繩索深信不疑，以期救贖。

“倘若人力真能轉圜越回呢？”程英著枯枝側首看著余，似有深意的問道，“你若是不信神佛之力，又為何會在此間？”

余腳步一頓，知程英只是問不信神佛，為何會在敕樂山去往法華寺，可不期然的還是想到自己上，一個后世之人，越回，寄宿人之。

余并不覺得這是神鬼之力，有些荒謬悖論，只是尚未被論證的真理，或許在科學加速發展的很多年后，這一切都會得到合理的解釋。

收回蔓延的思緒，余回道：“神佛是寄托，人無力回天的時候，寄一妄念于神佛，紅綢許愿，解救自未嘗不可。”停了片刻，又道，“我拜神佛，非是要借神佛之力，只為乘佛慈愿，我心自在。”

程英看著，笑開：“好一個乘佛慈愿，我心自在。”

前世意識消散之時，他滿懷憾和擔憂，他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面前，總怕余生都會活在愧疚難過之中。

若是那時，他能在聽到說句乘佛慈愿，我心自在，大抵也能含笑九泉，放下心中所執。

奈何命運作祟，今時今日聽到這樣的話，已無法撼他心中的執念。

站在大雄寶殿，程英著悲憫眾生的佛像，滿懷憤懣，他不知該去怨誰恨誰，執著盡乎半生，窮盡手段，耗費心求來的人，卻他人之妻，心亦歸屬他人。

這讓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怨？

怨這諸天神佛無眼無珠，怨這命運捉弄，怨這差錯！

若說他晚一步，可他明明比余啟蟄早了一輩子，若說他早一步，可偏生來到太晏，眼第一人不是他。

余靜立一旁，見程英臉晦暗，冰冷難看，心道這禪寂莊嚴的佛殿又如何惹了他，倒真是晴不定的子。

尋了一僧人，低聲問道：“慧覺大師在何殮？我夫君曾在慧覺大師座下修行，此次過來想替夫君在慧覺大師的碑前上炷香。”

那僧人看了程英一眼，在他不聲的授意下，才回道：“慧覺大師葬在后山塔林。”

余雙手合十謝過后，對程英道：“義父不妨在廟四逛逛，院中有棵雙生榕樹，亦是奇觀，我去給慧覺大師上過香后，再來尋您。”

程英覷了一眼，心中愈發悲苦，他在法華寺未曾等到的人，今日竟要來給他那假份上香？還是為了那夫君，倒真襯得他那慧覺二字十分可笑。

“一道去吧。”程英淡淡道。

余便與他去往后山塔林，法華寺圓寂的僧人都葬在此，塔林全為七級浮屠，余尋到慧覺大師的塔銘，見上刻《金剛經》經文：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程英似也注意到在看這句謁文，問道：“可知其意？”

余搖了搖頭。

程英抿著淡笑，為解釋這句經文在《金剛經》中的釋意。

余聽得不免有些晃神，佛已證得圓滿的法，而法突破了時間和空間這兩個假象，無不在，無時不在，從萬本來說時間和空間是不存在的，既然沒有空間，就不存在所謂的從此到彼，沒有時間，則不存在從過去到未來。

所以之所以在此間，便是因為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余默然不語，低頭點燃一炷香，屈膝敬上。

從塔林回來后，余陪程英去看了寺院中的雙生樹和祈愿池，站在雙生樹下，余仰頭去看枝椏上，想著許能瞧見那日陸瑾拋上去的紅綢。

程英站在一旁，有僧人遠遠看著，恭敬異常，卻不敢靠近。

程英看著余微微仰起的瓷白小臉，想起那時有人進禪房與他稟告，與余啟蟄和陸瑾同行的還有兩個子，四人已經下山去了。

那時余啟蟄還說他帶了一名醫一同前來，倘若那時，他便見到了余，今日又會是何種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