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沉睡中的帝王,需要熱騰騰的鮮撒在他的眼皮上才能睜開眼睛。
蘇懷仁的鮮確實讓皇帝氣得瞪大了雙眼。
從太子去世,段伯離開,他殺了一批貶了一批,仔細算來,已經有十八年沒有人再在他的面前如此死去了。
他當時恨得閉上雙眼,手不斷拍打龍椅的龍頭,卻又在憤怒之后,命人把蘇懷仁厚葬。
蘇懷仁這個人,皇帝還是知曉的。當年他苦哈哈的被陷害關在大牢里,還是皇帝讓段伯去搭救的。這麼多年了,他也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太仆寺里為王朝養馬,從不生事。
因有他在,皇帝其實很安心。
尤其是缺銀子的時候。
他死了,皇帝心里也難過。
他又不是真的蠢,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皇位要坐得穩,像蘇懷仁這樣做實事的必不可。
他把皇太孫拎了過來,問,“是不是你指使他做的?”
皇太孫嘆氣道:“皇祖父,若是蘇老大人能夠為孫子所用,我也不用天天被齊王叔底下那群庸才氣得吃不下飯了。”
皇帝相信。他也懂這個道理。他喃喃道:“蘇懷仁這樣做,真是傷了朕的心。難道朕還能不查王德義嗎?”
齊王妻弟名王德義,任兵部侍郎。
皇帝一說又氣了起來,“明明有那麼多種方法,他偏偏要死諫!”
皇太孫靜默,一直等他發完脾氣了才道:“可能是他本來就老了,這種老臣,生死不放在心上,更要求些名聲——國子監和太學院已經有學生在為他喊冤了。”
皇帝:“他一個死諫的,有何冤屈?”
皇太孫:“不是壽終正寢,便是冤屈。”
皇帝:“那這天下有冤的人可太多了。”
他極為厭煩這群學子,有事沒事,都想鬧一鬧。他道:“你人吩咐下去,一旦有學子鬧事,便革除功名,永世不得錄用。”
皇太孫點頭,“是。”
然后頓了頓,道:“孫兒剛剛進來時,看見齊王叔和兵部尚書林奇正在外面跪著。”
皇帝便怒道:“齊王到底怎麼回事,手下的人一個個貪得無厭,博遠侯去貪茶葉錢,王德義干脆挪用軍銀了!”
他便又想起了蘇懷仁說的話。他說:“陛下,太仆寺最后的銀兩本是要用于這場瘟災的,結果只剩下二十萬兩,卻還是被人挪了去,臣心里……臣心里愧對陛下,愧對百姓,愧對死去的亡魂,臣,沒法活了。”
皇帝:“蘇懷仁這是被得沒有辦法了。”
他長嘆一句,“也是時候不對,往年都很好,偏偏今年有了馬瘟,他著急上火幾個月,等要用銀子的時候發現沒有了,一兩也沒剩,這才心中激怒,起了死諫的心。”
也是怕他偏袒齊王。
皇帝便又惱怒道:“這個該死的馬夫,實在是太小看朕了。博遠侯貪污,朕不是也把他殺了?”
皇太孫不敢點頭。皇帝能這麼說,他卻不能。他只道:“皇祖父,太仆寺死了一個蘇老大人,卻又有
馬瘟在,
接下來該如何呢?”
皇帝看著他道:“依你之見呢?”
皇太孫:“孫兒是想讓郁清梧暫代太仆寺卿一職的。他本就是卿_,
對這些事悉,
若是換了其他人,
反而不好。”
皇帝沉默一瞬,道:“你用他,倒是用得不錯。”
王德義敢挪用軍銀,肯定是在為齊王做事。拔出蘿卜帶出泥,只死一個王德義,太孫肯定不滿意,還要用郁清梧來殺些其他人。
但齊王這次也實在讓他心里厭煩,皇帝便也沒反駁。
皇太孫就跪下道:“郁清梧雖然愚鈍,卻肯干實事,此時太仆寺再經不起一場風波……”
皇帝嘆息,“那就他吧。”
他想了想,“這次的馬瘟,你讓他理好了,別讓百姓寒心。”
皇太孫:“是。”
他恭敬問,“只是賑災需要銀兩……”
皇帝又開始沉默了。良久才道:“從朕的私庫里出吧。”
皇帝都挪了私庫,其他人自然也要出。皇太孫立馬道:“孫兒回去就讓元娘點賬,看看東宮能拿出多銀子。”
皇帝便笑罵道:“元娘自小算盤就打得慢
!”
皇太孫:“元娘上回還抱怨說算得其實不慢,是您算得太快了。”
皇帝總算開懷一些了。
另一邊,蘭山君敲了敲郁清梧書房的門。
站在拱橋上,問:“錢媽媽給你做了辣椒炒,要吃嗎?”
郁清梧悶悶嗯了一聲。
蘭山君開門進去,將食盒里的菜擺在書案上,“先來吃吧。”
郁清梧走過來坐下吃。
蘭山君看他,發現他一雙眼睛赤紅,明顯是哭過的。
但這時候,他應該也不需要的安。
有些話說多了,反而顯得矯。就坐在一邊跟他一塊吃飯。
郁清梧吃完了,坐在那里怔怔出神。蘭山君問,“你打算如何去做?”
郁清梧:“蘇老大人死諫并沒有痛斥陛下——他這是想要保全蘇姑娘無命危險。”
“但他這樣死去,我們這些人……不用他多說,也能踩著他的尸骨去掉齊王一層皮。這一次,齊王必定是要沉寂一陣子了。”
這種結果,無疑是蘭山君想要的。恨齊王,日日恨不得他死無葬生之地,但當他以這種方式被削掉臂膀,前有蘇行舟,后有蘇老大人,便讓這份痛快也沒了歡喜。
道:“錢媽媽聽聞蘇老大人死后,嘆氣了很久。說,又是一個比山重的。”
郁清梧:“他這樣用命開路,我當然不能讓他的命太輕。”
他看向蘭山君,道:“兵部尚書林奇是齊王的人,太仆寺隸屬兵部,這麼多年,被齊王安了不人進來,這一次,便可以連拔起。”
“換掉一批庸碌之人,就能進一批有用的。”
“再者,老大人第一次把太仆寺沒有銀子了的事攤開在面上講,也是要陛下知道,該省銀子了。”
如何省呢?
有些沒必要的職就不用留著了。
太仆寺并不算皇帝和眾人眼中鮮重要之地,
削去一些職位無關要。
但對于郁清梧來說,
卻是邁出了第一步。
他的手在那副升圖上慢慢移,
“山君_℡**,
也不知道要多久,犧牲多人才能贏。”
蘭山君眸黯淡下去。
要很久。
第二日,蘇老大人的尸被裝進了棺材里,蘇姑娘卻一直沒有音信,直到第五天才回來。
風塵仆仆,背著一個藥箱進了院子里。
倒是沒有哭。就那麼跪在蘇老大人的棺材前燒紙錢。
蘭山君給倒了一杯水,輕聲道:“節哀。”
蘇姑娘知曉是誰,善意的道謝。而后搖了搖頭,“我沒事。”
蘭山君:“你……還會離開嗎?要是不離開,就跟我……”
蘇姑娘艱難笑了笑,“還要走的。”
蘭山君遲疑問:“你去哪里?”
怕這個小姑娘會出事。是了蘇老大人的,便更想要還一份恩給蘇姑娘。
蘇姑娘便回道:“馬有瘟病,我得去治。人也有病,我要去醫。”
蘭山君聽見這話,一酸之意涌心頭,看看蘇老大人的棺木,再看看,問,“那,馬治好了嗎?”
蘇姑娘:“馬治好了,但人沒有。”
蘭山君拿紙錢的手頓了頓:“是人的病更難治一些麼?”
蘇姑娘搖頭,“不是。”
低頭給阿爺燒紙錢,“人不是病死的。是死的。”
蘭山君慢慢的睜大眼睛,良久問:“那你還去嗎?”
蘇姑娘笑笑,“去的。還有很多地方有馬瘟。”
而后又道:“郁夫人,我知道你。我阿爺跟我說過你。”
“你和郁大人都是好人,如果我回不來了,你能不能幫我清明時節,祭拜祭拜阿爺啊?”
蘭山君就坐在那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想,最開始,其實只是恨宋知味和齊王,的恨意很小,只落在兩個人上。而如今,的恨意開始蔓延。恨上了整個王朝。
這個腐爛了的,已經完全漆黑的王朝里,正用天下百姓四個字為,引著這群還仍有烈骨的人去送死。
看見他們熬著,忍著,掙扎著,猶如困
一般,一個一個撞在墻上還唯恐自己撞得不夠疼,不夠稀碎——他們以為這樣終有一日會迎來明,會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但知道,這樣是徒勞的。
從現在開始到元狩五十七年,依舊沒有人撞出去,他們依舊在圍城里面,百姓依舊在苦難中,朝堂之上的人穿針引線,補補,死一批人,就補一地方,而后再換一批人看見了這點天,又開始循環反復的去死。
這,才是最可怕的點天。
作者有話要說
哇,你們跟我的框架共鳴了,我好幸福qaq
沒錯,山君是有兩次點天的。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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