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生走近，一大一小相對，相視一笑。

按禮，新郎當向新婦家眷致禮，梅長生便坦然半揖，梅寶款款側避讓，這一禮便等同揖向了宣明珠所的閨室。

待梅長生直起，寶再站回原地，被父母教導得很識禮儀，在這等場合，并不因負重任便喧鬧無度。

只不過考問阿耶的機會，這輩子大抵不會有第二次哩，所以眼里到底有幾分雀躍。梅寶清了下小嗓子，似模似樣地拱手，“遂遂恭祝爹爹大喜，但有三問，答過方能請行。”

這做兒的幫娘親擋阿爹的催妝，可真是樁新鮮事。院落兩傍的親朋都笑不語，看他父兩個拆招。

梅長生也忍俊，目和煦道，“你問吧。”

寶道：“請做催妝詩。”

梅長生不假思索道：“玉面不關妝，雙眉本翠。仙山晚，請逐，長生歸。”

梅彧在他邊不遠了角，還說自己心緒正常，這顯見是憋壞了吧，當著孩子面，什麼酸詞都說得出口。

催妝詩傳到閨閣中，一群姑娘傳詩笑道，“不得了，梅閣老將殿下比神仙妃子呢，殿下何時下了仙山，隨夫郎去？”

宣明珠不似一般新娘，眉間的梅花妝方點罷，襯著一雙描紅眸，韶艷奪目，較之畫上神卻也不遑多讓。掩面笑啐，“人家是探花之才，宰輔之質，就是會比，怎麼了！”

“呀，有人這便護上了！”

屋里一團喜樂，外院的寶卻不管這些，接著一本正經問：“山高如何？”

梅長生笑道，“山高巫峽長，垂柳復垂楊。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

寶低頭琢磨了一琢磨，這“故人故鄉”兩句，卻是很切題的，滿意地頷首。想了想，矜持地起小脯，脆聲問：“小如何？”

梅長生笑了，忍不住想過去小姑娘的發頂心，到底捺住，注視著珍的兒道，“小可。”

寶原以為阿耶會作詩賦來贊呢，聽到這簡單的四個字，愣了一愣。

繼而，心頭溫暖，笑眼彎彎，極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乖乖地讓開道路，“爹爹進去吧。”

“寶！你這麼快就倒戈啦。”后的梅眉山急忙站出來，誓要替嫂子多擋一會兒，朝堂兄眉飛舞道：“我這里還有一問——良人如何？”

“良人，”梅長生眉目蘊，向那閉的緋窗去，“皎灼。”

他自小識事時便識字，平生領略過浩瀚書海，文不加點可千言。可真到了誠心傾吐之時，只消三兩個字，也便把全部的臆渾灑盡了。

遠而之，皎若太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在他眼中，便是如此。

前自發讓開了一條道路，梅長生步履穩健地來到殿門前，翩翩揖首：“下臣長生，恭迎大長公主殿下出降。”

一語罷，閶門開，披大紅刺金霞帔，頭戴賜九翟冠的子盛麗而出。

宣明珠未遮流蘇喜帕，而是十二條金縷遮于紅之上，眉間的紅梅妝若若現，四目相視，天地俱靜。

而后竹驟響，鮮花著錦的熱鬧中，梅長生請公主登金輦，自騎馬在前引路。

梅豫和梅珩二子，騎汗寶馬駒從行在旁，上馬前，梅長生又將寶一把抱在懷，帶著一同騎行。

“啊，我可以和爹爹一道嗎？”寶先前練習的流程里并沒有這一環，從府門口到梅園，本是要走路去的，坐上馬鞍靠在爹爹懷里，有些暈乎乎的。

“當然。”梅長生一手勒韁，一手摟，神溫醇如春風，“一家子，當然要整整齊齊的。”

牽兒抱的娶婦，始無前例，坐例同皇后的儀駕下降臣子，更是始無前例。左右已是開風氣之開河，何不憑心而為呢？

宣明珠隔著金旒垂縷笑輦前三騎，當先那一騎，紅勝蓮，姿如竹。知他礙于吉禮不能回頭看，但宣明珠也知道，他臉上的笑一定已經收不住了。

新娘下輦門，接著便是拜堂禮。花團錦簇的園，一品以上國公大臣盡皆到賀。

這一回，梅家父母率前來觀禮的梅氏一族，先向公主禮拜，而后，宣明珠方接茶敬雙親。

茶盞收去，一只溫暖微的手掌來，穩穩牽住的手。

隨著“送房”的高唱，后紛紛敬賀，夫婦二人向來賓致意，攜手步新房。

外間的喧囂漸遠，一進鋪設著大紅錦幔床褥的新房，梅長生便俯抱住宣明珠。

惹得還沒來得及避走的喜婆宮婢們捂而笑，急忙退去關好了房門。

“醋醋，我娶到你了。”

宣明珠摟著他窄勁的腰，嗅著他上的松雪味道，夕進喜房，映爍的金冠。此此景，似曾想識，一時有，最終卻也是笑道，“是啊，鶴郎，我又嫁了你了。”

梅長生聽到那聲久違的“鶴郎”，上次婚，開口第一句話，也是如此喚他，擁著妻子的手臂了。

半晌，他直起，帶坐到喜榻上，為挑開冠子的金縷，出那張朝思暮想的容。

他目含了一汪水，在眉上親了親，不，將桌上的白與杯酒取來，與同牢合巹。

“醋醋，外頭還有賓客，容我去謝賀，你……”梅長生在上輕印，“你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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