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染慢慢“哦”了一聲,“一個貌弱的胡姬,從燕北邊線到上京教坊司……梅檀越真是生不逢時,這樣彩的故事,若能在晉穆皇帝面前說上一說,你的下場,大抵能和當年那些因造謠而被九族抄斬的宮人一般同。”
清曼的嗓音平緩無瀾,仿佛在說著與自無關之事,飲了一口清茶后,法染忽而笑出一聲。
“此何人,我自己都不知曉。梅大人若果能證明,法染激不盡。”
梅長生凝視那雙湛藍的瞳仁,半晌低道,“原來如此。”
他派人深挖宣靈鹔生母胡貴妃的往事之前,并未曾料到會掘出如此多的,而且胡貴妃曾是東胡圣還不是最不可思議之,而是流落教坊司前,曾與一出富貴的中原人私定終。
但任梅長生再怎麼調查,也查不出那人份。
他發現這段往事被人刻意地掩蓋過,且手段高明,令后來者無從查起。
起初梅長生以為是法染為母諱而做的,后來據蛛馬跡,才發覺線索斷裂的時間,比他推測的要遠早得多,是在法染出生前后。
那個時候,能為胡貴妃做到如此地步的,便只有法染的父皇晉穆帝了。
正如晉明帝以武功彪炳青史,晉穆帝卻是以癡聞名。
宣靈鹔行九,是晉穆帝最小的孩子,也是他最后一個孩子,晉穆帝自從得了胡貴妃,東西六宮皆虛設。
那麼,晉穆帝暗中為妃掃清過往的痕跡,是為了遮掩什麼呢?
聯想宣靈鹔肖母不肖父的相貌,加之那雙代表著胡人統的藍瞳,舊朝宮廷的傳聞未必是空來風。
法染對宣明珠懷有一種特殊的,這一點梅長生已經覺察,一想起有個從小看長大的男人對含有齷齪的念頭,梅長生心里就無比惡寒,可他只能順著這一支點思考下去。
叔侄忌,若宣靈鹔的皇子份是假,那麼憑他心機手段,對于他心宜的子,不會眼睜睜等到如今;可如果是真,晉穆帝又不會對胡貴妃的過去晦莫如深。
所以,是什麼樣的痛苦,令一個出生皇宮的異瞳之子,不務正業而研雜學,詩酒風流卻玩世不恭,又在風華正好時,萬念俱灰落發為僧呢?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夾雜著幾聲幽悶的雷鳴。梅長生抬指敲了敲盞沿,清碧的茗湯震起小小漣漪。
他輕慢地道:“原來,連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世啊。”
法染的指腹在佛珠上一硌,但聽對面之人繼續道:“可能是皇族脈,也可能不是,可能是叔父,也可能不是。一半一半的幾率,就是無法確定,一生父不祥,卻被皇帝寵若麒麟兒,偏生,又頂著那樣一雙昭示異族的眼——”
梅長生抵肘向前傾,眸漆黑湛然,薄一啟一合,吐出四個字:“很痛苦吧?”
法染沉默良久,輕嘆,“你竟能想到這一步。”
他面上毫無為世傷之態,淡淡補充:“這樣好的腦子,卻半分不用心在上,更該殺。”
這話似中了梅長生的痛,他目驟然沉,從牙里出聲音:“你有,何,資,格。”
“你若真關心,為何診出無病后,不在第一時間告知?為何要任溺在死亡的恐懼里惶惶終日!你可知為自己備了棺,你可想過每次看見年的兒是何等心!”他霍然起掐住海青的佛袍,“法染,你的心就那麼干凈?!”
那只泛出青筋的手掌,被輕輕拂去。法染抬頭微笑,“我說過,我可渡,有些事,只有在生死面前才能放下。等徹底斷了這七年之妄,余生,便盡是自在無憂了。”
梅長生笑了一聲,“這麼說,你倒是為了全,在懲罰我了?”
“你不該嗎?”法染悠悠道,“的好,你接不住,便換別人來。那日在護國寺,我是勸過檀越放下的,無奈檀越執迷不悟啊。
“檀越捫心問問自己,一個你到骨子里的人,心意不被珍惜,日積月累爛到骨子里快要的命。為活命,一刀切去,那疼,自己忍了,等好不容易傷口結痂,你再去用力開,問能不能再長出一顆溜水的新心,再一回。
“——那個不執著,是沒心肝。”
字字句句,如刀心,梅長生呼吸稀薄地退了一步。兩個都是聰明人,話都說開,心都如鏡,都知道彼此的罪孽與暗在哪里,都知道怎麼對方的肺管子最疼。
梅長生突然分外的難過。
不是因為法染的咄咄之語,而是他突然替宣明珠不值——為何千挑萬選的夫婿是個天字第一號混賬,一心信賴的皇叔又心懷鬼胎,如若有一天得知法染的真面目,心會如何痛苦。
他已是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親近的長輩了。
“所以你不能告訴,對吧?”法染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由始至終穩坐于團的國師垂下長的睫羽,合掌唱偈,“梅長生,你見過蠶是怎麼吐將自己縛住的嗎?”
你是不是心中立誓不會讓再難過?那麼,你便無法將這一切告予,你便永遠,都斗不過我。
你浪費了明珠的半生,越努力彌補只會令越反,你也永遠,都得不到。
明珠喜歡風霽月之人,你親自將那犯了錯的白年扼殺,卻妄想以嶄新的面目接近,殊不知是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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