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珂芝意外地看著宣明珠有條不紊吩囑事項,不認識一樣看兩眼,負手道:“認得的,是吏部劉侍郎家的公子,總到我這坊里爭風吃醋。”
那護院在底下道了一聲:“他沒氣息了!”周圍伶伎又是一片驚恐低呼。
宣明珠眉頭微鎖,“興化里的執金吾長是誰?”
楊珂芝倒未見驚慌,只是被問愣了,下意識回應:“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問九門提督是誰呢。”
宣明珠自己也愣了一下。
連自己都沒發覺,與梅鶴庭在一起耳濡目染這些年,行事變得愈發務實講理,謹小慎微。
倘若擱在從前,一個小小執金吾的名字,何勞長公主掛問。
宣明珠氣笑:“不然我直接進宮找陛下陳,請皇上說句話,替你銷了案子可好?”
青笠在一旁心急如焚又目瞪口呆:底下死了人,怎麼長公主與老板娘還有心開起玩笑了?
不知道此事對于宣明珠來說,還真就是一句玩笑的事。莫說侍郎之子,便是尚書之子首輔之子,只要死因與宜春坊無干,便能讓此事掀不起半點浪花。
只不過不跋扈許多年,一時忘了這條捷徑。
“放心,有我在,耽擱不了樂坊的生意。”
話音方落,坊門外傳來人聲:“大理寺的人來了!”
乍聽到“大理寺”,宣明珠剎那間耳得沒回過神,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麼事……
待眸影低垂,與那走進樂坊的深緋公服男子視線相對。
宣明珠蛾眉輕。
心意外的平靜無波。
——曾聽宮里積古的老人描述過一種覺。
一件自己十分悉的事,乍從別人口中聽見,會覺得分外陌生;一個分明認得的字,盯著看久了,驀然變得不認識;一張日日相見的臉,也會在某一刻,變得乍然生疏如陌路。
這便是燈下黑、籠中火、局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神世界里,跳不出無形的藩籬。
直等到燈滅火熄,跳出局外,才知一片心原還可以這樣輕松。
梅鶴庭一進門,目便被二樓臺的靚吸引去。
雪玉容的子,發簪珠釵,著朱羅,居高睥睨,眉間一點鮮紅的朱砂痣,灑淡而靡麗,讓人移不開視線。
迥然不同在家時的淡雅妝扮。
他角克制地抿起,定神收回目,將袖管一折折向上卷起,取出雪白的方帕墊在手上。
袍,屈,親自檢查倒地之人。
滿室靜寂中,但聽得一道清沉音調:“男子年三十余,俯臥闔目,無氣息脈搏。有髻,無冠,囟門、百會、雙額、雙眉無異常。舌抵上顎,雙手僵蜷。不見外傷致命傷。”
他令隨行衙役一一記錄,更進一步的尸檢復便由仵作帶回大理寺做。
站起來,男子漫漠垂著眼皮,用帕子細細揩拭每一指頭,自手指的部至指梢,一不茍。
他的長睫無無緒地下斂,比之理尋常公務的平和,命案當前,周溢出幾分不可侵犯的冷肅氣。
后的秩屬都了解梅大人的辦案習慣,卿不開口,誰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梅鶴庭完,倏爾松開手。被團弄褶皺的帕便如一片雪瓣,自半空飄轉而落,不偏不倚,蓋在了死者頭上。
他低聲吩咐僉事幾句,自己朝著二樓方向,登上鋪有紅紗的樓梯。
站定在宣明珠面前。
清冷的聲音與這脂之地格格不,“命案關天的事,豈可兒戲。”
宣明珠淡淡看著他。
梅鶴庭那雙漆黑的瞳里仿佛淬著冰,加重語氣道:“殿下想見臣,就非得如此做嗎,臣再有幾個時辰便回府了,殿下都等不及?可知妨礙司法,被史臺得知,會造什麼樣的影響?”
楊珂芝這下聽懂了,匪夷所思,這位駙馬爺相貌生得是真好,就是這腦子,豆腐渣摻了水不?
宣明珠強忍住才沒出諷,“我追隨你而來?若我沒糊涂,我是先你……”
說到一半忽然明白了,是坊外那輛公主儀制的厭翟車。
輿車的行速比尋常馬車快,平日又不會來這種消遣場所,所以,他見了自然以為,是在家中思念他心切,一聽說坊市有案件發生,思忖大理寺會來人調查,便心急火燎地提前來此守株待兔。
說不得冤枉,因從前確實干過類似之事。
那是新婚頭一年,想為梅鶴庭過一個特別的生辰,便甜地換上頭一天他夸好看的金滿繡流仙,去翰林院外悄悄等候。
原本想給小夫君一個驚喜。
結果也像今日這般,挨了他一頓數落。
往事回首不堪,哪怕已沒了當初的執念,宣明珠仍覺心里頭作痛。
也曾從滾熱的腔子里,捧出過真心給他。
也有如水晶琉璃一樣,純粹向往過、由衷歡喜過的韶華歲月。
樓上樓下兩方寂靜,宣明珠訪友的好心被他一掃而空,低斂輕輕抖的睫。
“讓開。”
梅鶴庭不愿下次再犯相同的錯誤,拉住宣明珠的手腕,“殿下聽言。殿下承胤貴重,自與尋常閨淑不同,一言一行皆為宗之表率,不可從心所,逾矩乖張。”
楊珂芝忽然沒好氣道:“青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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