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元典行的小夥計進了屋,很快端出了兩方巨大銅盤,銅盤裡墊了玫瑰紅絨布,各珠寶被拭乾淨,盛在盤裡呈了上來。
老掌櫃笑道:“這裡是新送來的首飾,小姐可盡興挑選。”
這兩方銅盤裡,一方里盛放的多是翡翠、玉石、瑪瑙等較為昂貴的釵簪頭面,一方盛列的則是些素銀鐲戒,有過裂痕普通的環佩項圈。
陸瞳放下茶盞,著兩方銅盤,手指慢慢過銅盤雕花邊緣。
柯承興死後,柯家生意創,柯老夫人要賠償欠款,只能變賣家中財。
當初陸出嫁,縱然家中清貧,但以父親母親的脾,絕不會了陸的嫁妝。陸死後,所隨嫁妝不知被柯家用去幾何,但想來,若有剩餘,必然會被柯老夫人最先拿出來換銀錢。
而柯家新婦秦氏,如今不得和柯家撇清干係,多半不會再留著柯家先的。
陸瞳手在銅盤中撥弄兩下,揀出一隻巧的竹節釵,一方還算鮮的銀質手鐲,最後,越過絨布上琳瑯滿目的香紅點翠,拿起了一隻銀鍍金鑲寶石木槿花髮簪。
花簪似乎用了許久了,簪已被挲得潤,上頭鑲嵌的細小寶石澤卻依舊璀璨。
陸瞳將這三樣東西揀出,看向老掌櫃:“我要這些。”
老掌櫃夥計將銅盤撤走,笑呵呵道:“小姐好眼。這三樣都是新來的典。竹節釵五兩銀子,手鐲十五兩,這寶石花簪稍貴些,需一百兩。不過老朽瞧小姐是生客,第一次來,抹去零頭,小姐只付一百兩即可。”
“這麼貴?”銀箏忍不住口而出,“又不是什麼碧璽珊瑚,老師傅,您別欺我們不識貨!”
老掌櫃聞言也不惱,只耐心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簪子雖材質不如碧璽珊瑚,勝在工藝巧特別,一百兩銀子絕對不虧。要是姑娘覺得價錢不妥,不如看看別的?”
陸瞳沉默。
為這木槿花簪子而來,價錢卻在預料之外,就算單買花簪,銀子也還差了一半。
如今,可真是有些為難了。
陸瞳與銀箏在典當行中為銀子陷困境時,隔壁遇仙樓裡,有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青年一緋窄腰公服,護腕繡了銀錦紋,日下泛著一層暗。他走到樓下,解開拴馬繩,正翻上馬。
後的年跟著,突然開口:“咦?那不是陸大夫嗎?”
裴雲暎上馬的作一頓,抬眼看去。
對街不遠的典當行裡,正站著兩個悉的人。陸瞳那白簪花實在打眼,又生得弱單薄,一陣風也能吹跑,站在鋪裡,讓人想不認出來也難。
段小宴有些興:“沒想到才從寺裡分別,就又在這裡見到了,真巧。”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才道:“是很巧。”
祿元典當行裡,銀箏還在與老掌櫃據理力爭,道:“掌櫃的,這簪子就算工藝再巧,材料也就如此,若不是我家姑娘喜歡,旁人定也不願花一百兩買下。你不如點賣與我們,日後我們還來這裡買東西。”
老掌櫃面上溫和,裡分毫不讓:“姑娘說笑,實不相瞞,咱們這鋪子開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別地更貴,我們也是小本生意,姑娘若說個三五兩還好,這一開口就是五十兩……實在是為難老朽了。”
“可是……”銀箏還想再說。
一隻手從側越過來,將一錠白銀落在桌上,後有人開口:“不用說了,我替付。”
陸瞳抬頭,正對上一雙含笑黑眸。
“裴大人?”陸瞳微微皺眉。
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裴雲暎。
他似乎剛辦完公差,上公服還未,帽遮住髮髻,襯得人眉眼英,姿態裡又帶了三分風流,緋公服穿在此人上,倒顯灼灼奪目。
他衝陸瞳一笑:“陸大夫,又見面了。”
老掌櫃也認出裴雲暎來,忙出一個笑,這回笑容比方才面對陸瞳時真誠得多,還帶了一畏懼:“早知這位小姐是小裴大人的朋友,老朽哪裡還會收小姐的銀子。這三樣首飾小姐帶回去即可,算是老朽送小姐的見禮。”
他手想將銀子推回去,一隻手將銀錠按住了。
裴雲暎倚著桌臺,不甚在意道:“老先生這鋪子開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別地更貴,既是小本生意,何來讓你破費一說?”
他將老掌櫃剛剛的話原話奉還,老掌櫃臉僵了僵。
裴雲暎屈指敲了敲桌子:“勞煩掌櫃的替包起來。”
這回老掌櫃不敢耽誤,忙令小夥計將挑好的三樣首飾包好遞給銀箏。
陸瞳與銀箏收好東西,走出典當行,發現裴雲暎正等在鋪子外,側還跟著那個段小宴的年,瞧見陸瞳二人,段小宴忙與們招手打了個招呼。
陸瞳回禮,走到裴雲暎後,衝他道:“剛才多謝裴大人。”
他轉,低頭看著陸瞳,道:“陸大夫眼不行啊。”
陸瞳向他。
“你好像被那老傢伙坑了,”他看一眼銀箏手上的布包:“就這點東西,也敢收你一百兩。”
祿元當鋪的老掌櫃,看似敦厚慈祥,實則人,陸瞳心知肚明,若不明,也不能將鋪子開在清河街這樣的繁華之地多年還屹立不倒了。
銀箏愣了愣,鼓起勇氣開口:“那裴大人剛剛在典當行裡時,為何不提醒我們姑娘?”
裴雲暎抱看著陸瞳,忽然一笑:“因為,說了的話,就沒機會讓陸大夫欠我一個人了。”
他這神曖昧,語氣微妙,卻陸瞳輕輕蹙了蹙眉。
陸瞳道:“欠裴大人的五十兩銀子,我回去後即刻取來送還。”
“不必。”裴雲暎看著:“聽說陸大夫的醫館裡,有一味春水生的藥茶賣得很好,就用那個抵吧。”
“好。”陸瞳一口答應,“裴大人給我府上住址,明日我就讓人送去。”
“不用麻煩,”他笑:“西街又不遠,改日我上門來取就是。”
陸瞳盯著他,他神自若,彷彿自己剛剛的話再自然不過。
片刻後,陸瞳頷首,平靜道:“好。”
陸瞳與銀箏先走了,段小宴隨裴雲暎往遇仙樓下走,段小宴道:“這陸大夫上什麼首飾都不帶,我還以為不喜歡釵環手鐲,沒想到也和尋常姑娘一樣。”
裴雲暎悠悠開口:“是啊,所以下差之後,你回典當行一趟,問問今日買走的那三支首飾出自何家?”
段小宴“哦”了一聲,忽而又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做什麼?昨日在無懷園你也幫了,哥,我怎麼覺得,你對陸大夫的事特別上心?”
裴雲暎走到遇仙樓前,解開拴馬繩,翻上馬,笑了笑,道:“可能會殺人的人,不多上點心怎麼行?”
言罷,不再理會段小宴,縱馬而去。
段小宴愣了一下,忙跟著上馬追去,問道:“殺人?誰啊?”
……
進了夏日,夜裡漸漸沒有那麼涼了。
銀箏種在院前的月季發了幾支,再過不了多久,就能開花了。
屋裡,陸瞳坐在桌前,著手中的木槿花簪出神。
柯大秦氏果真沒有帶走這隻花簪,作為陸的嫁妝,這髮簪又被柯老夫人第一時間典當了。
髮簪巧,昏黃燭火下,寶石泛出層朦朧舊,彷彿常武縣初夏山頭的晚霞。
好像也是這樣的夜晚,母親坐在燈前做針黹,剛剛沐浴完,躺在陸上,任陸給用帕子絞乾溼漉漉的頭髮。
陸替梳攏頭髮,邊笑言:“等我們小妹長大了,頭髮束起來也好看。”又俯在耳邊悄聲道:“放心吧,那隻花簪姐不用,姐幫你留著,等你遇到了心儀的小郎君,姐給你梳頭。”
那時還小,言無忌,想也沒想地回答:“好啊,那等我遇上了心儀的郎君,就帶他一道上門來同你討,姐姐可別說話不算話。”
母親瞪們二人一眼:“不害臊。”
陸笑得直不起腰,著的臉逗:“沒問題,介時你帶他來見我,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小郎君有此殊榮,得我妹妹另眼相待。”
窗外有風,吹得燭火微晃,陸瞳回過神,將手中髮簪收進匣子裡。
銀箏端著水盆從屋外進來,陸瞳將剩下的銀手鐲和竹節釵遞給:“這個送你。”
“送我?”銀箏驚訝,“姑娘自己不用嗎?”
“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順帶買的。”陸瞳道:“我素日也用不著。”
銀箏接在手裡,頓了頓才開口:“那要不我再換一家給典當了?咱們今日去一趟典當行,花了一百兩,其中且不提裴大人的那五十兩,還欠著杜掌櫃銀子。日問杜掌櫃借錢也不是個辦法,他自己瞧著也不剩多了。”
“隨你。”
銀箏看向陸瞳,陸瞳坐在桌前,如初夏夜裡含苞待放的一朵茶花,比鬢邊簪佩的那朵還要鮮妍。
單看外表,著實招人憐惜。
“姑娘,”銀箏斟酌著開口,“那位裴大人幾次三番替你解圍,今日又說不要你還銀子……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見陸瞳不說話,銀箏又想了想:“他是昭寧公世子,長得好,手也好,要是他真對你……”
“不是。”陸瞳打斷的話。
“他不是喜歡我,他是在試探我。”
那位裴世子看的眼裡可沒有半分意,倒像是悉的一切,令人警惕。
不過,無論裴雲暎對陸瞳的試探是何目的,陸瞳都沒功夫理會。
接連幾日,陸瞳都在忙著給董麟製藥。
太府寺卿府上,仁心醫館暫且得罪不起,加之董家給的診費藥銀很厚,杜長卿也不好說什麼,陸瞳忙了幾日,才將藥做好,令杜長卿親自送到太府寺卿府上。
這頭才將藥送完,那頭藥所來人了。
藥所的藥員站在陸瞳跟前,恭敬道:“陸大夫,春水生的方子,藥院那頭改進了一下,收為藥。日後春水生藥茶,只能在藥院和藥所採買,別的醫館商戶都不能再繼續售賣。”
杜長卿剛從董府回來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一時沒能繃住,一把揪起傳話藥員領:“你說什麼?”
那藥員年紀尚小,結結地開口:“……這是好事呀,方子能進藥所局方,是無上的榮耀,掌櫃的應該高興才是。”
“高興個屁!”杜長卿忍不住罵道:“他將方子收走了,我怎麼賺錢?姓婁的是不是故意的?混賬王八蛋,他連太府寺卿的話也不聽了嗎?”
“這是……這是藥院的決定,”藥員無奈:“小的也做不了主。還請掌櫃的……冷靜一下……”
衝一個小藥員發火的確不是辦法,杜長卿撒開手,氣得臉都變了,咬牙道:“無恥!”
婁四不敢拂董家面子,準允醫館繼續售賣藥材,卻在這關頭釜底薪,將春水的方子收用藥局方。對尋常醫館來說,的確是面上有之舉,但對於如今靠春水生為進項大頭的仁心醫館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捉襟見肘時,有名比不得有利。
阿城和銀箏面面相覷,阿城小心翼翼地看向陸瞳:“陸大夫,這下可怎麼辦?”
既不能繼續售賣春水生,仁心醫館也就沒了最重要的銀源,一朝又回到了當初。
陸瞳不言,收了藥員的印,目送小藥員走了,才轉回到裡鋪,道:“不用擔心。”
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杜長卿目裡閃著一希翼。
“同一家醫館,至多隻能徵用一方藥局方作為藥。春水生被藥所收用,意味著仁心醫館自此製售的所有藥,都不會再被藥所收管。”陸瞳道:“杜掌櫃,你自由了。”
“自由有個屁用啊。”杜長卿沒好氣道:“銀子都沒有了,我寧願做財富的囚徒!”
“銀子沒有了可以再賺。”陸瞳聲音平靜:“一方藥被收走了,就再做一方。”
“再做一方?”杜長卿盯著,有些懷疑:“說得容易,你能做得出來嗎?”
陸瞳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道:“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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