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至盛春,天氣回暖,上京做生意的往來遊商開始變多,來儀客棧每日都人滿為患。
陸瞳沒有再繼續借用客棧後廚炮製藥材了。
一來是住店客人增多了後,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一個年輕姑娘,深夜在客棧走到底危險。二來,日日去借後廚,再好子的掌櫃縱是上不說,恐怕心中也會生出不滿。
好在先前賣黃炭的銀錢又能多撐半月,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銀箏趴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字。
的字寫得很漂亮,端雅娟秀,是漂亮的簪花小楷。陸瞳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銀箏瞧見陸瞳的目,愣了一下,忙用袖子將桌上的水痕了,道:“姑娘,我……”
“很好看。”陸瞳輕聲道。
銀箏面上一紅:“原先在樓裡,姑娘們琴棋書畫都要學的。奴家別的學得不好,唯獨寫字勉強能看,只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瞳心中瞭然,上花樓尋歡的客人,可以為一曲琵琶一擲千金,可以奉上百斛明珠與清倌棋盤廝殺,但未必願意付上銀子看姑娘寫字。
大儒名士一字千金,子筆墨一文不值。三六九等,貧富貴賤,人們早已明明白白地區分出來。
銀箏很喜歡寫字,因此陸瞳讓在那些包裹藥茶的白油紙上寫字時,總是寫得格外認真。問陸瞳:“不過姑娘,為什麼要在那些包藥茶的白紙上寫字呢?”
陸瞳想了想:“你我進京時,路上街道隨可見茶社茶攤。盛京人吃茶。”
銀箏點了點頭。
“而再小的茶攤前,總有時鮮花朵,茶點講究,亦有儒生詩論文,可見風雅。”
銀箏若有所思:“所以姑娘才會做藥茶。”
陸瞳淡淡一笑。
沒有做藥丸,也沒有做藥,而是做了藥茶。又讓銀箏在包藥茶的紙上寫了詩文,既是講求禮樂風雅,賣相做得好些,總會有人願意一試。
只要有人願意試一試,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銀箏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不過仍有些擔憂,嘆氣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找咱們買藥茶。”
陸瞳看向窗外。
對面酒館,酒幡被風捲得飛揚,楊花穿戶,燕子低迴。來來往往的人群裡,不知將有哪一位找上門來。
收回目,角一彎,出一極輕的笑意。
“快了。”
……
銀箏在為陸瞳送出去的藥茶得不到回應而擔憂,另一頭仁心醫館裡,杜長卿這個東家也並不輕鬆。
長櫃前,帳薄只有薄薄的一本,這薄薄的一本,從年關到現在,也不過就寫了幾頁——進項實在可憐。
杜長卿拎著帳薄翻來覆去地看,看著看著,從間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要完!”
阿城見怪不怪,東家每月都要盤算一下離倒閉日子還有多久。從老爺去世後算到現在,倒計時日越來越近,估著再算個把月,也就不必算了。
杜長卿也有些犯愁。
仁心醫館如今沒有大夫,為了儉省開支,他連抓藥的夥計都送走了,只留了阿城和自己。然而靠幾個老主顧來維持生意並不現實,何況人走茶涼,杜老爺子去世後,他這個廢紈絝打回原形,隨著家產越發稀薄,往日那些狐朋狗友也不再買帳。不再捧著上來結。
世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他這邊長吁短嘆著,那頭桌子的阿城作一頓,向門口訝然開口:“胡員外?”
杜長卿愣住,抬眼一看,果然見胡家馬車停在外頭,胡員外匆匆下了馬車,正往店裡走。
胡員外五六日前才來過一次,按時間,不該這個時候過來。
他心中狐疑,面上卻泛起一個親熱的笑容,只喊道:“叔,您怎麼突然來了?”
胡員外三兩步邁進藥鋪,目在藥鋪裡逡巡,只道:“藥茶……”
杜長卿一頭霧水:“什麼藥茶?”
“你……前幾日……給我包的春禮裡……那封藥、藥、藥茶!”胡員外一著急就口吃的病又犯了。
杜長卿聞言,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就想著莫不是藥茶出了什麼問題?本來就是,藥鋪裡最忌諱來路不明的東西,那個的他是第一次見,三錢銀子的黃炭本就有,還送了自己兩幅搭頭,必有圖謀。
他不該貪便宜將藥茶封給胡員外的!
不過……剩下的另一包藥茶他和阿城也喝了幾日,也沒出什麼問題。莫非只有一包有毒?呸,早知這樣,還不如他和阿城喝了有毒的這包呢。真要吃死了人,賣了他這間醫館也賠不起!
心中這般想著,杜長卿上卻道:“叔,其實那藥茶是別人做的,那人送了藥茶就跑了,我們也是被……”
“……那藥茶好得很!”
杜長卿到的話登時哽住。
胡員外喝了口阿城遞上的水,吐字流利了些:“我喝了五日,鼻窒好了許多!去河堤都沒問題了!”胡員外很是激,“長卿啊,你這藥茶好得很,緩了我多年舊疾!”
杜長卿愣在當場。
胡員外握著他的手,第一次看他的目裡充滿了真切的慈:“我就知道你這孩子慣有孝心,只是老夫怎麼好佔你一個晚輩的便宜?這裡是二十兩銀子,”他從懷裡出兩個銀錠來,塞到杜長卿手裡,“老夫還要再買五包。”
阿城站在杜長卿後,看著眼前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胡員外見杜長卿沒說話,又道:“對了,你剛剛說什麼,送藥茶的人跑了,是找不到人了?這藥茶還有嗎?”
杜長卿一個激靈回過神:“有!還有!”
他腦子轉得飛快,立刻眉開眼笑道:“當然有。那賣藥茶的人格古怪清高,本來是要離開的,但與我甚是投緣。我與已結好友,也答應日後都會為仁心醫館供應藥茶。”他道:“叔,你來我們醫館真是來對了。整個盛京,就我們仁心醫館有這藥茶。您先喝水歇一會兒,不住這邊,送藥茶需要些時間,你等等。”
杜長卿邊說邊將銀錠揣進袖中,又一把拽著阿城進了裡間。
他額上鼻尖都冒著汗,急急開口:“你還記得那兩人說自己住在哪個客棧嗎?”
阿城茫然。
杜長卿心急如焚。
當時他沒將那兩人放在心上,如今臨到頭要找人了,自然也想不起當時對方所說的地址。
“來氣客棧?”
阿城搖了搖頭。
“財迷客棧?”
阿城連連擺手。
杜長卿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生平第一次到後悔。
“啐,”他又急又怒,“到底什麼客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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