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很多人看到貂帽,就很難想象遠古歲月裡的劍修白景,總覺得兩者不沾邊。
謝狗也很難想象寧姚小時候的景,小姑娘每天被一個婦人督促著認字背書?一個人氣呼呼盤坐在椅子上跟那些書籍犯彆扭?
寧姚看書,從來屬於打過照面就行。
不像陳平安,買來一本書便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吃幹抹淨,作書摘刻竹籤,還琢磨出很多的讀書法門,還跟得意洋洋說什麼書香門第,就是治學有訣竅,讀書有家法有家學嘛,什麼三五本書中出現同一個名字就去順藤瓜,其名曰走門串戶攀親戚,什麼陋巷殺人,嚨著刀,讀某些書要心狠,翻哪些書氣要平,哪些書是看熱鬧,如某某山河啥啥景象,經眼一遍便足矣,又有哪些書是看門道,要登堂室,讀其書而想見其爲人,要與那人直面相對如書齋談,要習慣將歷史上政見不合、或是文脈道統各異的兩本書打擂臺,瞧個高低分明,辨明同異,要單獨拎出一條脈絡,如那山下白銀之流通,通過七八十本書溯源大幾百年、上千年研某一件事的全貌……
謝狗咧笑道:「聽說山主夫人當年是離家出走,才認識的我們山主?」
寧姚點頭道:「過倒懸山,先去了最近的南婆娑洲,遊歷過中土神洲和北俱蘆洲,再去的寶瓶洲,進了驪珠天。」
指了指那幅長卷,笑道:「看久了,自然而然就會比較好奇浩然那邊的風土人,小時候盯著畫卷上邊的景緻變幻,月相盈缺,腦海裡總會蹦出四個字,"怎麼可能"。認識疊嶂他們之後,經常來這邊一起看風景。」
謝狗小心翼翼問道:「在那小鎮門口,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就跟咱們山主一見鍾啦?」
寧姚微微紅臉,含糊其辭一句,「當年他瘦瘦黑黑,誰會看第二眼。」
謝狗不愧是狗膽包天,不依不饒追問道:「既然你們倆不是一見鍾,爲何喜歡,何時喜歡,總要有個由頭吧?山主喜歡山主夫人,很好理解,土包子瞧見個漂亮姑娘、越看越挪不開眼了唄,山主夫人喜歡山主,那我可就是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了。」
小陌故意微微皺眉的表,看似在埋怨謝狗的大煞風景,實則他也好奇此事,否則早就出言阻止了。
謝狗低嗓音試探說道:「莫非真是這兒劍修所說,咱們山主人不可貌相,年時便花言巧語,伎倆多多,好怕郎纏?」
寧姚想了想,有些惱,「我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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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城炊煙裊裊,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布店,賣柴米油鹽的雜貨鋪子,香燭鋪子等等,當然最多的還是大大小小的酒樓。穿開的孩子,羣結隊被長輩的大嗓門喊回家吃飯。一邊看著鋪子一邊側著子,孩子的婦人。天上的紙鳶也被拽回地面,年齡相仿的年悠悠然結伴走在街上,年現學現用一句表親三千里,堂親五百年,解釋是什麼意思。笑瞇起眼,也不知道聽了沒有。
這些年,陸陸續續拉了些人進飛昇城,已經有將近五十萬的常住人口。一不打仗,尤其是誰都知道不會打仗了,人的神氣也好,飛昇城的氣象就會大不一樣。娶親婚嫁,生孩子,了頭等大事,隨之也就有了很多新鮮的風俗習慣。
當年開門,接納扶搖洲和俱蘆洲逃難的流民,對於一座疆域廣袤的五彩天下而言,就是朝池塘裡邊摔了兩把石子。
今天飛昇城祖師堂半數員缺席,他們之所以沒有參加議事,就是開闢出了一條北方路線,走鏢,護送的,就是人。
據諜報顯示,東邊,白玉京和歲除宮、玄都觀幾個大宗門,本來早就準備接引大量凡俗境,已經打造出總數量可觀的洲渡船,只是一,便都耽擱了。
嶄新天下,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世道景,人
比神仙錢值錢多了。
如今飛昇城裡,許多的營生,都是昔年劍氣長城絕對見不著的活計、行當。
修行之人的道心微瀾,偶爾視線所及的點綴,卻是凡俗夫子一日三餐的生計。
飛昇城開始建祠堂,編家譜,置辦年貨,元宵佳節的燈會,中元節的放焰口,冬至如大年。
陳平安揀選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路線,瞧見個坐在家門口喝悶酒的男子,宅子不大,是個人,呦了一聲,「也沒日頭了,何劍仙還擱這兒甲魚曬蓋呢。」
名何山的中五境劍修,一聽到那悉的嗓音、悉的容,喝酒喝麻筋上了,趕忙起,長脖子,眼神遊移不定,手道:「二掌櫃主串門來啦?嘿,何德何能,咦,怎麼空手?」
陳平安笑瞇瞇走過去,一把勒助他的脖子,「何劍仙,有個好兒子啊,一看就是親生的,先前在北邊立碑,我一眼就認出來了,說話真好聽,也隨你,不愧跟顧見龍是一個門派的。」
想那阿良,雖非面如冠玉,卻是材魁梧,若問怎麼個高,他蹦起來得有一丈高。
再說那,天縱奇才,拳法如神,在那街上被子武夫堵住了去路,你猜怎麼著,一拳就倒!
何山拍了拍二掌櫃的胳膊,笑道:「去屋子裡邊坐坐,嫂子手藝不錯,就當提前吃頓宵夜?」
陳平安鬆開手,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在外邊招花惹草,被嫂子抓了個正行?」
何山白眼道:「別胡說,讓嫂子聽了去,就真要疑神疑鬼了,我這相貌,二掌櫃你是曉得的,當年在劍氣長城,能贏過我的,不多,就吳承霈,米繡花那麼幾個,也怪不得你嫂子這些年總是放心不下。」
陳平安坐在臺階上,何山便跟著「落座」,陳平安遞過去一壺酒,何山灌了一口,「好酒!」
其實陳平安知道何山的,他媳婦並非修士,對於何山這般的中五境劍修而言,十年彈指間,算得了什麼,哪怕再過三十年幾十年,何山還是跟今天差不多的容貌,但是婦人可以騙自己,鏡子卻不會騙人。以往劍氣長城的很多本土劍修,只要道不是劍修,都有類似的一道坎要過。
何山好奇問道:「二掌櫃,你那麼多怪話,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何山了下,說道:「天賦異稟,自學才?還是耳濡目染,類旁通?」
陳平安問道:「你要趕考啊?」
何山疑道:「啥意思?」
陳平安也懶得解釋,跟他閒聊幾句便告辭離開,說將那頓宵夜餘著。
何山回了宅子,去了竈房那邊,婦人正在忙碌晚飯,聞著了酒氣,微微皺眉,轉頭問道:「又在外邊跟誰喝馬尿呢。」
何山笑了笑,「二掌櫃趕巧路過,我說戒酒了,他非要請我喝,沒法子,只好陪著喝了點。」
婦人訝異,忍不住埋怨幾句,了手,就要往外衝,何山攔住,說道:「二掌櫃早走了。」
婦人捋了捋鬢角髮,嘆了口氣,「陳都到家門口了,怎麼不請他進來吃頓飯,敞開了喝一頓,我還攔著你不。咱們欠了人家多大的人,半點做人都不會的,都不說當年押注贏來的幾筆錢,讓兒子練劍一事省去好多求人的麻煩,只說武魁城那邊,就你?屁大個觀海境,能做什麼。」
何山笑道:「我在武魁城那邊,很有威的,兒子上不與你說而已,他心裡還是很開心的。」
婦人白了一眼。
何山忍著笑,說道:「趕巧,二掌櫃先前經過北邊,見著我們兒子,他們倆還聊上天了。這不今兒見面,二掌櫃劈頭蓋臉就問我一句,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說長得不像我,還問嫂子年輕那會
兒,是不是有些故事啊……你聽聽,把我氣得不行,還想我請他吃飯,沒門!」
婦人忍俊不,不知不覺,眉眼舒展開來,說道:「看來還真沒吹牛,陳跟你關係確實好,纔會與你說這些混賬話。你也不是個東西,轉頭就把賣了。」
何山大笑不已。
從劍氣長城一直延續到如今的飛昇城,蹲在路邊喝酒的習俗,都要歸功於那座酒鋪。
一開始是酒鋪生意實在太好,街面就那麼大,擺放桌子多了,容易擋路。酒鋪附近的幾條巷子,就要繞道走遠路,否則他們總不能在兩張酒桌之間穿梭往來。當年疊嶂找陳平安商量,覺得要麼就是再開一間酒鋪,要麼就是掙錢,等上桌的客人耐心再好,正在喝酒的人,也會覺得不自在。長久以往,有位子和沒位子的,都要喝不痛快。
二掌櫃當時端著酒碗,站在門口,晃了幾晃,便隨便晃出個法子來。
流霞洲的司徒積玉,騾馬河東家的柳勖,他們率先蹲在路邊喝酒,開始說浩然天下的酒桌風氣不好,喝來喝去,都是喝境界、師門,喝姓氏、份,喝銀子,真沒啥意思。
一來二去的,哪怕酒桌有幾個空位子,他們都喜歡往路邊湊了。境界越高的本土劍修,越喜歡蹲在路邊喝酒。把長凳和位置,留給那些愣頭青,當然還有那些結伴而來的子劍修。
酒鋪打烊了,門外的桌凳,牆上的對聯還在。
陳平安掏出鑰匙開了門,背靠櫃檯,看著那面牆上的無事牌。
大掌櫃疊嶂久不面,代掌櫃鄭大風也回了寶瓶洲,再加上飛昇城事務繁多,人人分工明確,只要是劍修,幾乎手頭邊都有活幹,酒鋪生意自然而然就不如當年。
況且前些年,劍修來這邊找酒喝,都像是在提前喝一壺名爲「明天」的酒水。
所以顯得他們的酒量和酒品都很好。
陳平安拿著酒碗去門外桌旁坐著。
劍氣長城的劍修,是沒有道號一說的。
只有名字,境界。
好像「名字」是上輩子就決定好了的,「境界」就是這輩子走一遭的結果。
此外至多就是有個綽號。例如齊廷濟的「齊上路」,米裕的「米攔腰」。
或是某些「暱稱」、說法,例如董三更的「小董」,陳平安的二掌櫃,陸芝的傾國傾城。
不斷有劍修用五花八門的理由,藉口,離開家宅,或是藩屬城池,趕來這邊。
「二掌櫃,又被趕出來啦?手腳了吧?無妨,那我今天就用三功力與你喝個痛快。」
「二掌櫃,最近我喜歡上了一個極漂亮的好姑娘,正在攢媳婦本呢,坐莊坐起來,別耽誤我娶媳婦過門啊。」
「哎呦喂,難得,大人親自待客,我就說嘛,老子當年就不該離開飛昇城,酒鋪離了我,生意就好不起來……大人,今兒喝酒,賣個面子,賒個賬。」
「姓劉的,你一個金丹境,憑啥跟我一個龍門境搶桌子,蹲路邊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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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這還是陳平安第一次踏足南婆娑洲陸地。
這大概也是齊廷濟最後一次參加龍象劍宗祖師堂議事。
首席供奉陸芝,首席客卿酡夫人,掌律、財庫一肩挑的邵雲巖,
吳曼妍,賀秋聲,黃龍,三位同門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劍氣十八子當中,暫時只有他們三人能夠參加祖師堂議事。
邵雲巖以心聲笑道:「稀客,此次造訪宗門,是要談什麼大買賣?利潤如何?」
酡夫人小有期待,跟年輕合夥做買賣,還是省心的,穩賺不賠的金字招牌。
“我不能把這個世界,讓給我所鄙視的人!”所以,王沖踩著枯骨血海,踏上人皇寶座,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成就了一段無上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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