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雖然瘦弱，比雙玉要高半個腦袋，他沒有說話，后退一步，看著雙玉。

警惕的眼神里分明寫著：你想做什麼？

這些日子，姐姐為了照顧他，都沒有跟自己好好說過話。

雙玉的想法很簡單，將他揍一頓、丟出醫館去。

可是醫館大院子里的人太多了，錢娘子們來來往往的，他沒法避人耳目做到，只有讓這小啞自己離開。

“為了救你回來，姐姐從山上摔下來，還為了你出去采藥、打獵，上了好些傷，你整日不吃藥，非要姐姐喂就算了，還跟杏姨告狀，害被杏姨罰站。”

“禍害！”

院子里哪個小孩不擁護二丫？

聽了雙玉的話，旁邊幾個人也跟著喊：“禍害！禍害！禍害！”

小孩無聲念著：“我不是禍害、我沒有告狀……”

他攥著小拳頭，緩緩后退。

“你就是個累贅！”

馬二八雙手從背后推了他一把，小孩直接撲倒地上，臉上的痂還沒掉凈，又出現新的傷。

“哈哈哈哈哈，小啞摔了個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們指著小孩肆意嘲笑。

趙娘子路過喊了一聲，“你們在做什麼？不許打架啊。”

“我們沒有打架，在玩兒呢~”

趙娘子轉著脖子，從人中瞧著不對，走過來瞧見小孩摔在地上。

“誰準你們欺負小啞的？”

趙娘子將小孩扶起來，“仔細我告訴二小姐，有你們好的！”

“不是我們。”

馬二八踢了踢小孩的腳，“你說，是我們推的你嗎？”

小孩沒說話，只搖搖頭，和著灰塵糊在他臉上，趙娘子瞧著心疼，“馬二八！回頭我再收拾你！”

領著小孩去水井邊洗臉，“長得多好看呀？跟年畫娃娃似的，就是瘦了些，你怎麼不說話呢？咱們二小姐話可多了，就喜歡跟人說話。”

喜歡跟人說話。

小孩默念著。

“你雖然還沒好，總算能下地走路，就不要住在小竹屋了，你若要留在這，我給你收拾收拾，今晚跟小伙伴們住在一起好不好？”

留在這？

小孩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醫館常做善事，并不富足，大家也就勉強得個溫飽。

醫館小孩多，有一間屋子專門給他們住，沒有客臥之分，連著中廳三間，全部改了大通鋪。

一個大通鋪，最能睡八個孩子。

現在就雙玉在的那間西廂房還有空位。

趙娘子抱了一捆谷草，往那大通鋪上一鋪，再把吳大床位的棉絮抱過來，上面鋪個打補丁的床單。

他的床便有了。

小孩指著棉絮搖了搖手，他不想搶別人的東西。

“你放心，吳大最講義氣！他結實，睡地上都沒關系，你和雙玉子最弱，得要重點保護，不然再要生病，咱們醫館的藥該遭殃了。”

小孩堅持搖頭，他爬上去，躺在旁邊沒有鋪草的空位上。

“還是個小犟種，行叭，我給你鋪回去。”

小孩不是犟，雙玉他們明顯是不喜歡自己，他再要損了別人的利益，只怕會給自己樹敵。

他想留下。

可若是人人討厭自己，自己在這里是待不下去的。

趙娘子手腳麻利，將吳大的棉絮歸位，將他的床位重新鋪好。

小孩下地，雙手抱拳，同深鞠一躬，“多謝娘子。”

“……他方才就是這麼給我鞠躬的。”

趙娘子去廚房，給錢娘子們搭手做飯，將小孩行禮的樣子學給大家伙瞧，“那小啞的聲音可甜了。”

燒火的孫娘子道：“這孩子，應該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吧。”

“我瞧著像，氣度跟大爺有點像，應該也是念過書的。”

“正好，這鴿子湯好了，我也去瞧瞧。”

錢娘子端著鴿子湯去孩子們住的那間房，小孩聽到靜，轉頭看過來。

“你別怕，二小姐吩咐給你燉的鴿子湯已經好了，我給你端過來，順便給你拿了個饅頭，這碗里的都是可以吃的，別浪費了。”

小孩連忙起，有模有樣行了個禮，“有勞娘子。”

“哎呀呀，還真是招人疼。”錢娘子還從沒被人行過這麼大禮，“湯還有些燙，你等涼些再喝，知道嗎？”

小孩點點頭。

“不夠就去廚房，湯就這麼多，但是饅頭管夠。”

錢娘子熱叮囑，“醫館里的小孩子大多都跟你一樣，是夫人和二小姐救回來的，你就拿這兒當自己家，知道嗎？”

小孩再道謝。

等錢娘子離開，他走到桌邊，看著碗里的鴿子和人參，他從小到大吃的就不多，到了軍營，連饅頭都要被人搶。

從來沒人說管夠這樣的話。

小孩想起二丫先前拎著拔鴿子與自己說的話。

一家人。

他坐到凳子上，因為短，腳夠不上地，歡喜搖，胳膊圍個圓，將那個大碗圈在中間。

手握著饅頭小碗。

好像那是什麼稀世寶貝。

門口有人說話，“姐姐，你去哪兒？帶我一起！我也去我也去！”

姐姐？

是！

小孩立刻站直，眼睛亮晶晶的，他怕再次跟丟，疼痛也不顧了，咬牙快步跑出去。

明明是跟著聲音出去的，卻什麼也沒瞧見。

回來的時候，桌上的鴿子湯不見了。

地上冒著熱氣。

碗碎了，人參、鴿子和饅頭在地上，湯被土地吸走了。

房間的土地不平，湯在地上形一個小小的水坑，他雙手試圖捧起、哪怕些許。

奈何只有泥。

“杏姨杏姨！就是他！他不肯吃東西，還把碗打翻了！”

馬二八領來了杏娘。

推門時，人參剛被小孩塞進里，他雙手抱著鴿子，有些不知所措。

杏娘瞧見地上的痕跡，雖不知何人所為，心里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無崖城有無崖城的生存規則，這里沒有公道可言，實力就是道理。

沒有責怪、也沒有多問，只是蹲下，朝他手，聲問道：

“讓杏姨瞧瞧，有沒有燙到？”

小孩里還有沒吃完的人參，他嚼了兩下，搖搖頭。

參須還留在外面。

“臉上怎麼添了新傷？”

小孩還是搖頭。

“讓我來瞅瞅是怎麼個事兒？”

二丫正舉著紅纓槍扎馬步在小樓院子里罰，看到馬二八火急火燎跑去藥廬，把阿娘帶走，便也扛著槍就跟了過來。

小孩們堵在門口，往里了個腦袋，大家立刻給讓路。

二丫上手了一把，十分肯定道：“這是摔的。”

杏娘一掌拍在手上，“你娘還沒瞎，不許。”

“姐姐，這個小啞糟蹋吃食，就該給他趕出去！”

馬二八率先告狀。

雙玉安安靜靜瞧著，他很清楚姐姐不會趕人走，只盼著這小啞知難而退，曉得醫館不是自己的容之所，能夠主離開。

錢娘子過來大家去吃飯，瞧見鴿子湯被打翻，一陣可惜，杏娘將掉在地上的鴿子拿給，讓去沖個水。

小孩不想被趕走，為了表示自己沒有糟蹋吃食，他撿起地上的饅頭就往里塞。

二丫手快搶過來，“掉地上都臟了，不能直接吃。”

往自己上，“給。”

杏娘：“……”

就沒發現完，本來只臟了一面的白饅頭黑得更明顯了嗎？

小孩并不介意，他將饅頭皮了塞自己里，將白饅頭遞到二丫邊。

“你自己吃吧，我等下要跟娘親回去，和哥哥一起用飯。”

杏娘給了二丫一個眼神，二丫領著小孩，去到孩子們吃飯的大桌，正式將小孩介紹給大家。

“從今天開始，到他離開之前，他都是我們醫館的一員。”

杏娘沒有追究打翻鴿子湯的人，二丫也沒說一句讓大家不要欺負小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