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廷濟是誰?
這還真是個要命的問題。
桐葉洲的消息閉塞,可見一斑。昔年浩然各洲如人,一洲有一洲的風土和格,比如民風彪悍的扶搖洲,就像個孔武有力的莽夫,與北俱蘆洲就跟遠房親戚似的。而桐葉洲的自大,就像個搖頭晃腦的老學究,只需關起門來,我的學問就是天下第一。
當然也跟當年文廟不準元嬰境修士、金境武夫來到五彩天下,很有關係。
金鏨王朝的太宗皇帝,張敷之,道號山芝,是一位年輕金丹,桐葉洲譜牒修士出。
他剛剛坐了龍椅,卻不戴帝王冠冕,不穿龍袍。
高髻大袖,道流裝束,材魁梧。青睛,雙眉異彩,手垂過膝,富文學,姿儀。
皇帝立即起離開龍椅,快步走下臺階,生怕走得慢了,就被一劍削掉腦袋,或是被攔腰斬斷,如此一來,那位自稱不喜歡仰頭跟人言語的青年劍仙,不就可以低頭跟他說話了?
皇帝向前走出十數步,鞠躬,低頭彎腰道:「百城派張敷之拜見齊劍仙。」
沒有跟許多仙府門派一樣,更換宗字頭,百城派派還是沿用舊名號,一切山上規矩照舊,祖師堂禮制沒有任何逾越的地方。
謝狗以心聲笑道:「山主,這個張敷之,好運道,迷迷糊糊就當了皇帝老爺,這會兒還跟喝高了沒醒一樣,覺得那張椅子燙屁,一門心思想著時局穩定下來,就趕讓位。」
陳平安沒有跟隨齊廷濟進大殿,只是坐在門檻上,地面上鋪設新窯口燒造出來的劣金磚,都談不上嚴合,這要是擱在桐葉洲,匠人要掉腦袋?
陳平安說道:「太宗皇帝沒那麼好當的。」
小陌多說了幾句,「公子,此人既沒有參與到謀推翻先帝的那座小山頭,也不在濫殺之列,先前就是當了個掛名的禮部侍郎,沒什麼暴行徑,我跟狗子一合計,就暫時沒他。」
陳平安點頭道:「此人還像個正經道流,心思更多還是在山上。」
頭別玉簪的青衫男子坐在門檻上邊,黃帽青鞋綠竹杖的俊逸青年,站在門外,面容喜慶的貂帽站在門。
這幅本該給人靜謐平和覺的畫面,就那麼安安靜靜,撞衆人的眼簾,只是加上大殿的那些「面面相覷」的腦袋,地上勾勒出來七彎八拐的跡,怎麼看怎麼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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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敷之都沒問金鏨王朝的慘劇,是不是眼前這位齊劍仙的所作所爲。
皇帝都不問,那些廟堂重臣,當然就更加噤若寒蟬了,這幾位來自飛昇城的劍仙,難道是想要再洗一遍,故意等他們聚在一起?那他們是引頸就戮乖乖死,好呢?還是負隅頑抗再被斬首,比較面些呢?
即便不知道齊廷濟是何方神聖,那座飛昇城總是知道的。
今日朝堂急召開議事,除了商量張敷之的登基事宜,真正的議題,就一個,兇手是誰?
先前一國山河版圖之上,剎那之間,一條劍竄,瞬殺了兩百多號在金鏨王朝手握大權的修道之人,其中包括一明一暗的玉璞境,兩人。地仙,也有二十六人。
就這麼死絕了。
真是眨眼功夫。
況且又是飛劍萬里取頭顱的劍仙手段。
所以幾乎所有人,都猜測是寧姚遞劍了。
否則實在是想不出,如今的五彩天下,還有誰能夠有此殺力。
再者金鏨王朝有個尚未證實的小道消息,寧姚早年曾經來過南邊,還殺過人。
當年十二位桐葉洲名修士,三金丹,九龍門,圍殺一位誤認爲至多是元嬰境的漂亮子。
其中一位披兵家甘甲的金丹,
結果只是捱了那子一劍,軀連同甲冑脆弱如一張薄紙。
飛昇城,寧姚。
地盤勢力與個人修爲,都是當之無愧的獨一檔。
至於天下第二人,約莫是白玉京那位道號山青的年輕道,傳聞是道祖的小弟子。但是在寧姚手上吃過虧,據說因爲立碑一事,飛昇城劍修與白玉京道起了衝突,寧姚很快遠遊至東邊,一場問劍,興師問罪,那位道都被打得去閉關了……
天高地遠,地仙修士,便是想要一路風「飛昇」到天幕,去與那文廟儒家聖人說理,也非易事。
再者,就算找見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文廟陪祀聖賢,有意義嗎?
寧姚已經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如今整個南邊,有信誓旦旦說必定是仙人境的,也有言之鑿鑿說極有可能已經是飛昇境劍仙了。
他們懷疑就算文廟聖賢願意幫忙講理,寧姚就聽嗎?
作爲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講什麼理?皇帝造反啦?
何況劍氣長城與中土文廟關係又不差的,否則爲何讓飛昇城坐鎮天地中央?
到時候文廟聖賢讓金鏨王朝直接去飛昇城掰扯掰扯?然後寧姚與那些殺妖如麻的劍仙們,就直勾勾盯著他們,堂下何人狀告本?
再者傳言,只是傳言,說有一個姓陳的末代,竟然不是劍氣長城的本土人氏,但他既是寧姚的道,還是文聖的關門弟子。
天曉得此人如今在文廟是什麼份?
有無可能,到了天幕,他早就守株待兔?你們的狀紙我接了,哦,要狀告我的道寧姚是吧?
齊廷濟瞥了眼張敷之,說道:「你們不要冤枉我,先前出劍之人不是我。我這個人脾氣一般,生平最是不得半點委屈。」
都不用什麼山上手段,齊廷濟此話一出,陳平安就可以到這些仙老爺們的如釋重負。
齊廷濟微笑道:「也不用誤會是寧姚出手,暫時沒這麼空閒,搭理你們這些爛了的膿包。」
既然齊廷濟不是真正遞劍的兇手,也不是寧姚出手?那眼前這一行人,就是撿來的?且不管那些頭顱如何落他們之手的,是不是意味著可以商量商量,至不必一言不合便刀兵相向?金鏨王朝經不起折騰了,真要散架的。
齊廷濟手繞後指了指謝狗,道:「出劍的是,如果是我,今天你們開不了朝會。」
謝狗雙手叉腰,紅彤彤的臉頰,神可驕傲了,偏還要故作謙虛,「雕蟲小技哈。」
張敷之苦笑不已。他又能說什麼。
能夠當上金鏨王朝的第二任皇帝,一來張敷之格溫和,更重要的,當然還是他那門派的掌門師伯,屈聖通是時下金鏨王朝屈指可數的元嬰境修士之一,通星象,擅長算卦,行靈法,進了五彩天下沒多久,便得了一樁仙家大機緣,僥倖破境躋元嬰,開闢出一座私人道場,近十年都在閉關,遠離俗世,回頭來看,還真就被他躲過一場無妄之災的刀兵劫?
本該在南邊隻手遮天的朝廷,剛死了一大片,甚至連皇帝的腦袋都不見了,還有誰敢坐那張斷頭臺似的龍椅?
張敷之當然也不敢,如果可以選,他一定不當這出頭的椽子。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金鏨王朝廟堂裡邊還活著的各路仙師,實在不願偌大一個王朝就這麼頃刻間分崩離析,挑來挑去,便相中了張敷之。張敷之聽到此事,倍荒誕,不曾想正值閉關的掌門師伯,竟然降下一道法旨,讓張敷之順從天意和民心,登基繼承大統。
張敷之不得不從。
一國之,沒人跟他搶,張敷之本也算可以服衆,就這麼莫名其妙了一位九五之君,至於能當幾天,張敷之也吃不準,會不
會跟先帝一樣去靈柩裡邊躺著,當個鄰居,還是說不好。
謝狗挪步,踩在一顆死不瞑目腦袋的面門上邊,低頭瞪眼,不愧是在北俱蘆洲山下走慣了江湖的,與那頭顱問了句你瞅啥。一腳將其踩得臉龐凹陷下去,有顆眼珠子唰一下迸出來,如暗砸向遠一位新任尚書大人,嚇得後者趕忙側躲避。
貂帽擡起頭,呵了一聲,「我只是殺人快一些,遠遠不如這些仙師殺人的花樣多,這趟金鏨王朝之行,我可是長見識了。比如這個蔣邈的啥啥大將軍來著,就特別欣賞麾下將們的剁泥、架油鍋,尤其癖好以孩築京觀,每次攻一座城池,其名曰洗城?」
謝狗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臉惻惻道:「我家山主說啦,我的作風,簡直就是後世山澤野修的祖師爺,你們聽聽,能是個善茬?結果好嘛,到你們,都要甘拜下風。」
謝狗撇撇,「齊老劍仙,你們繼續聊,我就不搶你的風頭了。」
齊廷濟笑了笑,「也沒有太多可聊的,就是給他們提個醒,以後金鏨王朝做事,不要再這麼顧頭不顧腚了。」
他一句戲謔的「顧頭不顧腚」,廟堂文武再看看地上的那些腦袋,愈發覺得齊廷濟這個說法,真滲人。
齊廷濟緩步前行,走到張敷之邊,雙方並肩而立,他看著那張龍椅,張敷之目不轉睛,心絃繃。
齊廷濟繼續說道:「以力人,沒什麼問題,我們劍修以劍講理,跟蠻荒畜生講理了一萬年。你們這撥桐葉洲山上仙師凌駕於凡俗之上,我也能理解,到了一個儒家和文廟終於不再管你們的嶄新天下,置於規矩稀碎的的新地方,天不管地不管的,子野了,做事無忌諱,諸多約束不好,還是可以理解。但是這裡邊有個小問題。」
「你們的力氣太小。」
齊廷濟手拍了拍張敷之的肩膀,笑道:「實在是太小了,但是你們做的事,大嗓門講的道理,卻是我齊廷濟都要反覆掂量都未必敢做、能做的。」
一位心有所想的武將,他實在是憤恨這撥氣勢凌人、來歷古怪的劍修,天曉得是不是暗中謀多年、假託飛昇城之名、再來將金鏨王朝鳩佔鵲巢的險路數?跟我們扯這些有的沒的,雙方坐下來分贓便是,劍修又如何,不還是修道之人,不需要搶佔天材地寶,就不需要堆積山的神仙錢了嗎……他瞬間被齊廷濟一條劍穿軀,後者以劍氣摘出整顆膽。
齊廷濟看也不看那,譏笑一句,「膽子也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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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廷濟說道:「今天你們肯定還要死一些人,記得幫忙捎句話到下邊,走快點,那條黃泉路上還能跟上隊伍,省得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的。就說是齊廷濟說的,你們實在是太弱了,連一個飛昇境都無,就敢做無法無天的高調事。」
齊廷濟沉默片刻,「百無忌,你們是真不怕啊。與蠻荒畜生何異?」
一直站在門外的小陌淡然道:「很多事,猶有過之。」
殿總計六十餘號文武將,桐葉洲修士佔了九,剩下十來號,都是用來裝點門面的,不是某位元嬰境老神仙的仙師眷屬,便是昔年桐葉洲某國頂尖世家豪閥花重金買來的。臨時拼湊出來的一場朝會,不第一次參加朝會的仙師,或多或都有幾分富貴險中求的心思。
那個始終坐在大殿門檻上邊的青衫劍客,突然開口問道:「有沒有認識趙鐵硯、商祚的仙家?」
一位手捧玉笏、穿服的老金丹,戰戰兢兢挪了兩步,面朝大門,與那青衫男子作揖,聲道:「啓稟劍仙,我認得他們。」
那人笑問道:「你們是什麼關係?」
老金丹恭敬答道:「不敢瞞劍仙,我是丹井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