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舟繞過灰濛山,穿過落魄山和天都峰之間的一座雲海,緩緩落在山門口的道路上。
溫仔細說到了,等到衆人都站起,一雙雙靴子便穿過船底,輕輕及地面,青霧靄瞬間消散,溫仔細掐訣,一艘符舟如獲敕令,重新變回一張摺紙,寶一閃,掠法袍袖中。
若是以往,來此上山學拳之前,溫仔細很喜歡這類往額頭個“錢”或是“仙”字的勾當。
如今這份心思,便淡了。再看那些人間豔的鶯鶯燕燕們,也不心。
這等抖摟山人仙氣的耍寶行徑,反而讓溫仔細覺得極爲無聊,若非鄭大風非要拉著他一起去牛角渡待客,說劍符不夠分、借的,總不能帶著一大幫子客人徒步走到落魄山門口吧,溫仔細想著如今還有個“候補”份,總要略盡綿薄之力,才能繼續在跳魚山鶯語峰教拳、花影峰聽課聞道。
到了鶯語峰演武場那邊,他們才知道這邊學拳的不過八個年,教拳師傅卻是不,大師傅鄭大風,二師傅岑鴛機,候補教頭溫仔細,還有陳山主跟裴錢,老廚子,鍾倩,一個擔任落魄山編譜的白髮子,偶爾也會來這邊指點幾手拳法,不過他們不常來就是了。
豈不是教拳的都快要比練拳的多了?
溫仔細明知道鄭大風在胡說八道,也不好當場拆穿。
袁黃他們還見到了起膛拍著肚子、緩緩步演武場的老鄉,鍾倩,家鄉天下的武道第一人。一個據說在此山中練拳練到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個時辰的武癡?
烏江蹲在演武場邊緣,嘀咕道:“武學天才,這麼不值錢的?”
在遊歷途中,不是穿梭雲海的渡船,便是滿眼稀奇古怪的仙家渡口,多是神仙人,見多了,也不覺如何。倒是桐葉洲的頂尖武夫,宗師,沒見著幾個。結果一到跳魚山這邊,一見就是一窩,年,個個天才,全是拳意在、罡氣凝練的傢伙。
孫琬琰跟羅敷去了花影峰,前者站在窗外聽一位道士剛好在說那符籙一道的學問。
後來對此不興趣,自己閒逛起來,遇到了一個道號徵的極子,結茅於溪澗邊上。
羅敷是不怯場的,便與隨意攀談起來,兩位人婀娜影,鳥鳴人語皆在翠微中
那周乎看似隨意問了個問題,何謂“補苴罅,天五人五”?
羅敷啞然。這般天大的問題,道友問我作甚,問纔對啊。
好不容易保住首席位置,姜尚真說準備去趟真境宗,散散心,緩一緩。
朱斂便讓他幫忙順便看一下曾掖那邊的近況,姜尚真當然爽快答應下來。
風到了牛角渡,姜尚真發現一坨雪白蹲在路邊一塊木牌附近。
崔東山站起,轉頭笑道:“陪你一起走趟書簡湖,山水迢迢,免得寂寥。”
姜尚真笑問道:“崔宗主,我去真境宗是財擺闊,你去做什麼?”
崔東山一摔袖子,埋怨道:“生疏了,喊什麼崔宗主。”
差點就要當上副山主的姜尚真笑呵呵。
崔東山也知道這件事上是自己做得不地道了,立即轉移話題,“思來想去,費去我好些心神,終於琢磨出個猜想,我覺得姜赦沒有說真話,或者是他看走眼了,其實你真有可能是那兵家二祖的一魂所繫,只是施展了比較高明的障眼法,比如一魂對半剖開,雲窟福地的姜尚真佔一半,再給驪珠天的福祿街‘朱鹿’一半,不就瞞天過海了?”
姜尚真目瞪口呆,大白鵝你這就有點瞎扯了吧?
“誆你?你想啊,那前,可了不得,當年與高孤那場山巔問道,如何,直接打出了一涿鹿址!所以來此,既是白玉京給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本該爲某人護道一程的,至於那副前的真,估計也有自己的算盤,比如看看有無機會,跟浩然天下這邊的‘你們’,尤其是你,搭上線?既然謀劃不,白玉京那邊就只好將其調回去,如今朱鹿這小娘們即將‘歸位’木主?怎麼樣,是不是合合理?”
姜尚真神凝重起來。
“再說回你,先是在觀道觀的藕花福地,認識了我家先生,出了福地,很快就在海上遇見姓左的呆子,再之後,很快就與我家先生悉了?不如再往回推,你與那七魄之一的陸舫怎麼認識的,還爲了摯友?單憑眼緣?再說你在北俱蘆洲,一個外鄉的金丹境,混得風生水起,你自己數數看,有過多次大難不死了?一次是自家的真本事,兩次是運氣好,三次是祖上積德,四次是命,五次六次?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明擺著是有誰在護佑著你麼,是也不是?萬年之前,選擇輔佐姜赦,當那兵家的二把手,萬年之後,在落魄山,你就早早爲了首席供奉?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在桐葉洲重逢,我是怎麼問你的,姜尚真還是姜尚真麼?!如果沒猜錯,我家先生是不是也問過你類似的話?”
姜尚真愈發聽得心驚膽戰,哪敢再計較什麼副不副山長的,哭喪著臉,著急忙慌以心聲說道:“崔老弟,別嚇我!再這麼聊下去我不是也是了!都是過命的自家兄弟,給句準話!”
崔東山嗤笑道:“這會兒不崔宗主啦?”
姜尚真鬆了口氣。
不料崔東山指了指腦袋,“這裡是我們自己管,全憑一份‘記憶即真實’麼,故而全可思議。”
崔東山再指了指心口,“可是這裡,誰管就未必了。老話說一句鬼使神差,疑則無信則有?”
姜尚真都快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了。
崔東山神凝重,說道:“你以爲爲何我要騙你去青萍劍宗?除了我是神魂一道的行家裡手,誰與我耍這個,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夠不夠通天,再就是……”
姜尚真小心翼翼問道:“再就是如何?”
崔東山板起臉,掐著嚨說道:“再就是周首席自己說的,‘你傷我的心,我可就要傷你的大道了’。”
姜尚真哭笑不得,這句話確實是他先前在桐葉洲“水井口”,與那道士劉愻說的一句玩笑話。
崔東山神認真說道:“不是故意嚇唬你的,是真有那萬一的可能。不過你放心,即便是一萬,但是隻要有我在,當了落魄山周首席的姜尚真,以後所有選擇,至是自由的。”
姜尚真微笑道:“之前聽的,我將信將疑不當真,但是最後這句話,姜尚真是真的當真。”
崔東山擡起手掌,姜尚真與之輕輕擊掌。
崔東山突然手擋在邊,“其實都是騙你的,只有我一個在桐葉洲吃苦,心裡不得勁……”
姜尚真手勒住他的脖子,狠狠拖拽向渡船那邊。
此次去往書簡湖,除了去給五島派個面,給曾掖撐腰,姜尚真還要給跟親生閨差不多的周採真,送件法寶,每次去真境宗看,都會攜帶禮,了定例。
再就是那個被他慫恿“上山求仙”的郭淳熙,曾是那仙遊縣徐遠霞的大弟子,學藝不,卻莫名其妙上了山,修了仙,在真境宗的輩分還不低。
作爲一宗掌律的李芙蕖,對這位破境一事堪稱烏爬爬的親傳弟子,始終重。
由次席升的掌律,與宗主劉老、首席供奉劉志茂,還有一個最大優勢,是上宗玉圭宗譜牒出。真境宗選址書簡湖之初,就是第一撥祖師堂元老,之後更是先後輔佐姜尚真、韋瀅和劉老三任宗主,無論是功勞,資歷,還是當下的玉璞境修爲,高升去往上宗,想必都不會有什麼閒言閒語。
此外李芙蕖還是那座落魄山的記名客卿。
一開始還有些猶豫不定,想要避嫌,最終還是畏懼喜怒無常的姜老宗主,畢竟縣不如現管,被上宗記賬,總好過被姜尚真在真境宗給穿小鞋,下絆子。
世間多難爲人的爲難事,反柳暗花明的意外之喜。
螯魚背那邊的一撥珠釵島修,流霞,管清,白鵲這幾位島主劉重潤的親傳弟子,還有十餘位輩分低些的譜牒修,也要乘坐渡船去往書簡湖。這些年裡,白鵲們都拐彎抹角與師尊劉重潤說了,想要回那珠釵島看看,劉重潤此次終於捨得讓們“放風”一回,只是反覆叮囑,讓們路上切莫張揚,到了書簡湖,也休要大張旗鼓,務必悄悄去悄悄回,真遇上了歹人,萬不得已,就說與那姜尚真相,仍是不管用,到那種混不吝不怕死的,便豁出臉皮不要了,直接說你們是落魄山那位陳的……你們只管自己編排去!
巧了,們剛好與周首席同乘一艘渡船。
姜尚真與那些漂亮姑娘們熱絡打過招呼,約好等會兒一起去渡船上邊的珍饈樓吃頓好的。
在那天字號房,站在觀景臺,姜尚真問道:“是要爲山主換了份再走一趟書簡湖做些準備?”
崔東山趴在欄桿上,說道:“大概我們總要各自再走一趟書簡湖的,大概吧。”
一個“拖”字訣,大概也能拖出個不了了之。
一個“熬”字訣,興許也能熬到事翻了篇。
書簡湖,素鱗島,來了一位打破腦袋都想不到的訪客,關牒名爲黃花神,沒有道號,自稱是扶搖宗的記名供奉。
事實上,他曾是扶搖洲的一位玉璞境野修,極負盛名,以桀驁不馴、擅長襲著稱一洲。如今在顧璨那邊,按照約定,私底下必須執弟子禮。
無論是境界修爲,還是宗門份,尚未元嬰的田湖君都不敢怠慢。
上次重逢,顧璨重返書簡湖,答應過顧璨,要代爲照顧五島派,其實就是曾掖和馬篤宜。
顧璨讓做一兩件雪中送炭的事,別做錦上添花的勾當,還說曾掖邊會有人提醒,不用畫蛇添足。
田湖君自認這輩子就沒有看懂過顧璨。
比如爲何要跟已經躋神到一層的曹慈,打那一架,因此傷不輕。
黃花神看相貌氣度,與那志怪書上的陸地真人無異,簡直就是照著文字容刻出來的畫卷人,頭戴碧玉冠,雙眸湛然,道袍裝束,腳穿草鞋,手捧麈尾,氣度森嚴。
“宗主知道以你的資質悟,加上劉志茂始終不願對你傾囊相授,三五十年之,是決然無法躋元嬰了。他擔心你境界過低,誤了那樁雙方約定,便有了我走這一遭素鱗島的緣由。”
黃花神從袖中掏出一本笈,輕輕拋給對面團上的田湖君,“我在扶搖宗,就是個無所事事的閒人一個。宗主讓我走一趟素鱗島,贈予你一樁機緣。書,收好,近期需仔細參閱,若有疑不解,便來找我問詢,一個問題,一顆金銅錢。省得你有事沒事就攪我清修。花錢買答案一事,是我自作主張,若是道友心有不滿,有了芥,念頭有掛礙,妨了修行,大可以與宗主書信告狀。結局如何,你我各自憑本事消了。”
田湖君聽得頭皮發麻,雙手接住籍,迅速掃了眼封面的金文字,不看還好,這一瞧便生出了變故,心神好似被那金字生生攥住,不由自主往那封面飄墜去,嚇得田湖君趕忙運轉氣機,竭力穩住道心,好不容易纔從金字上邊移開視線。
黃花神目譏諷神,此道心若朽木,實在是不堪雕琢。
顧璨怎麼攤上這麼個資質庸碌的“大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