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嗯”了一聲,說:“就說我吃過了。讓回去。”
傭應聲而去。楚行擺弄著一隻白小湯匙,轉過頭時,正好看到罌粟臉上尚未完全褪下去的冷戾之。
楚行手中的湯匙掉進咖啡裏,輕輕“叮”的一聲後,罌粟已經恢複若無其事的模樣。楚行斜著眼瞧,似笑而非笑:“你腦子裏在什麽歪心思?”
罌粟眼睛裏清澈得水一樣,一臉無辜:“您看錯了吧,我什麽都沒在想。”
“阿涼之前那麽對你,覺得委屈了?”
“沒有。”
楚行笑一聲,顯然不信任說的每一個字:“真沒想過要像以前弄死離枝一樣弄死阿涼?”
罌粟臉容一整,肅然道:“罌粟萬萬不敢這樣想。”
說得十分冠冕堂皇,楚行卻仍是不置可否的態度,明顯對的保證不再有什麽指。他慢慢攪著那杯涼的藍山,過了片刻開口,語氣平淡,含威嚴:“別讓我看出你再什麽七八糟的心思。”
罌粟應了一聲,是十分乖巧的態度。楚行看一眼,大約是覺得這個樣子許久未見,出手指來,很有興致地了的下,笑著說:“蔣家給你喝了什麽湯,這次回來怎麽好像真的有些變樣了?”
“您覺得喜歡,那就好啊。”
罌粟說這話的時候,仰臉著他,眉眼自然,模樣中著討巧與憨。自年後,說話總是尖酸刻薄不留麵,已經很會出這副模樣。楚行明明知道此時此刻罌粟說的話不過是又一種曲意逢迎,隻走大腦不走心,但罌粟在眼皮底下做出這樣一副溫順乖巧的樣子,還是讓他無法真正地生出火氣來。
他低眼瞧著,片刻後忽然笑了一笑,意味不明,而後從桌上花瓶中掐了一小朵淺紫的花,別到了罌粟白的連上。
“以前就不該由著你的子給你取名罌粟。”
當年罌粟初來楚家,按慣例要換名字時,別人取的中藥名大都是連翹丹若常思之類,唯獨不肯去翻名冊,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副繪有紅瓣黃蕊的豔麗花朵水墨畫,一揚下,篤定道:“這是什麽?這麽好看,我取這個。”
當時餘下來的幾個孩都側過眼去看,連楚行都微覺意外。一旁的管家欠欠,言道:“這花罌粟,倒也是一帖中藥。隻不過以前的片跟現在的海因,都是從這種花裏提取出來的東西。罌粟麗,卻毒。用作人名不太吉利,還是換一個為好啊。”
罌粟聽完,表裏帶著明顯不滿,卻又不直說出來。楚行坐在主位上,清晰看見的眼珠轉了兩轉,然後轉去了桌邊,嘩嘩翻著中藥名冊,最後說:“上麵好聽的全都被取了呀,那我就碎補好了。”
管家說:“這名字不適合取給孩,還是再換一個。”
“那就瓜殼,牛大力,和尚頭,野丈人?或者是萬歲,五爪,土鱉,穿山甲什麽的?這幾個名字我覺得都還好,管家幫我挑一個好嗎?我都聽管家的。”
管家:“……”
罌粟當時站在那兒,眼神稚氣,飽含挑釁。看到對方犯難,甚至眼梢還微微流出了得意。楚行把的行為全都看在眼裏,隻覺得這個蘇璞果然與其他孩子不同,也並不覺得被忤逆,隻是覺得好玩,便有意拿道:“幾個裏麵隻有牛大力聽著最合適。取這個就是了。”
不出意外,果然看到罌粟的臉瞬間垮下去。瞪大眼,一張一合地站在那裏,想出聲反悔又不敢反悔的可憐模樣。楚行看著隻覺得好笑,便把招到邊,摟進懷裏,點了點鼻尖,笑著問:“牛大力好聽嗎?”
罌粟隻管忙不迭地搖頭,他便又問:“知錯了沒有?”
罌粟又是忙不迭地點頭。楚行把名冊拿過去,一手摟著一手翻書頁,片刻後指了指“琥珀”二字,說:“取這個怎麽樣?”
罌粟看一眼,臉上明顯又是不願。楚行故意沉下臉,罌粟看到,瑟了一下,然而猶豫片刻之後,仍然不怕死地小聲開口:“琥珀就是一塊破石頭嘛,可罌粟這種花我就是喜歡啊。我真的不能罌粟嗎?”
說這話的時候語調,還帶著一點憨氣,仰臉看他時,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又滿是懇求之意。楚行本來要拒絕,看到的樣子後略略一停,沉片刻,問道:“一定要罌粟?以後不能再改。”
見罌粟又是一疊地點頭,楚行輕輕拍了拍的後背,笑意微微地開口:“那就聽你一次。”
等後來有次楚行帶罌粟去一位大師門下骨算命,對方也是建議把罌粟這個名字改去,說命薄無福消雲雲,罌粟一直堅持天地唯不唯心,本就不想去那種唯心主義濃厚的地方,聽罷更是立即變臉,當場拂袖而去。
罌粟本就對別人的議論格外在意,若是有人議論的名字,就更是不快。曾經楚行帶去一場拍賣晚宴,上的一位道上大佬不過隨口說了句“人如其名又又毒”,罌粟當場仿佛雲淡風輕,過後不久便聽說那大佬最寵的一個婦連帶肚子裏的孩子一並車禍喪命。人人都認為是其正房所為,隻有楚行有一天突然冷不丁問:“是不是你把這事捅給他正妻的?”
罌粟眉目不,垂著手答:“罌粟不懂您指的是什麽。”
這麽說,楚行隻是冷哼一聲,並未多加追究。隻是後來不知是誰說了,道上的人全都知道了罌粟因為一句玩笑話間接致死兩條人命的事,從此罌粟之花又又毒的說法便在私底下泛濫開,底下的人聽說後大多是敬而遠之,上麵的人則是抱著百聞不如一見的心理,大都有些曖昧的玩味意思在了。
隻不過心底的玩味歸玩味,人人也都清楚罌粟後麵還有個楚家。因此遠觀這些年,敢公然撥過來的隻有崔誌新一個。等罌粟後來被逐出楚家的消息傳出,倒是有幾個類似曹東這樣的人本著楚家不會管蔣家管不的心理蠢蠢,然而還沒有來得及把腦子裏的想法真正付諸實施,罌粟又莫名其妙被召回了楚家。
罌粟回楚家第一天,什麽都沒做,隻是陪侍在楚行側。吃過早飯後楚行隨口問了一句是否要回蔣家,罌粟從管家手中托盤裏接過一杯茶水,轉而雙手捧到楚行手邊,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沒什麽好回去的。隻是一會兒大概要跟蔣綿打個電話說一下,我一夜未歸,應該會擔心。”
楚行看一眼,把茶杯接過去,說:“既然現在不想回,就等你什麽時候想回了再回去。”
罌粟抬起頭來,輕聲說:“我就在楚家一直跟著您,不再回蔣家了,不行嗎?還是說您現在更喜歡阿涼,覺得我礙了眼了?”
罌粟難得把話主說得這麽,楚行抿茶的作停了停,把眼睛看過去。罌粟兩粒眼珠總是烏黑明亮,又仿佛潤潤地含著水,此刻專注地從下而上著他,眼珠隻稍稍一,就有幾分怨懟和可憐的意味一縷縷滲出來。
楚行明知謊話連篇當不得真,被這樣了一會兒,到頭來仍是買賬。他把拉到上,著後背,語氣亦隨之溫下去:“胡說八道。以前你的東西,現在還都是你的,這樣行了?”
如此說完,很快便來了路明和離枝。罌粟之前掌管部事務,後來被楚行收權給了離枝,如今再返回來時,離枝的臉如何也不能稱為好看。罌粟站在楚行後,冷眼旁觀了一會兒,溫溫婉婉地開口:“要不我還是先不要了。您既然都已經給了離枝姐,現在又要收回來,離枝姐會很沒麵子的。您難道沒看到現在的臉,都要哭了。”
離枝被這麽一形容,心中更是惱怒到極點,恨不得天降鋼刀把罌粟千刀萬剮。偏偏臉上還要出大度笑容來,隻是笑得相當僵,楚行看了看離枝,點評道:“的確要哭了。”
罌粟說:“我說的吧,您還不信。”
楚行逗:“你當時權力被收走,笑都沒笑出來,還在我麵前大哭一場,就差打滾撒潑了。現在拿什麽姿態取笑離枝?”
“我沒取笑啊。我隻是在認真就事論事。”罌粟眼皮不抬,好像真的嚴肅又正經,大度又心一樣,“離枝姐既然不願意放權,做得又已經上手,那就讓繼續管著唄。我沒意見。”
楚行似笑非笑打量著,片刻後說:“這就說沒了?後麵沒跟著別的要說的?”
罌粟心中一跳,還是若無其事一樣說下去:“我有什麽好說的?是您應該接著我的話往下說才對。您既然已經答應了給我找點事做,務方麵離枝姐又不肯移權給我,那您就找些別的給我做啊。”
“離枝說過不肯移權嗎?都是你自己在這邊兜著圈子興風作浪。”楚行斜眼瞧著,“說吧,你又在耍什麽心眼兒?”
“……”罌粟見伎倆如此之快就被當場拆穿,張了張口,想掩飾又無從掩飾,隻能勉強道,“把楚家事務大分兩塊的話,不就是離枝姐一塊,路總助一塊嗎。”
楚行一下子了然,臉上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深了一些,卻又故意裝作不懂,逗道:“不是還有勤。那塊不歸路明和離枝管,是歸管家管。我把你調到那邊去天天打掃衛生如何?”
“……”罌粟冷靜說,“我沒意見。您看著辦就好。”
楚行接口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一會兒你去找管家。似乎昨天有個傭請假回家了,你正好頂替的位置上去。”
罌粟終於抬了頭,著他的眼神懇求又哀怨:“您真的舍得嗎?您別這樣啊。”
楚行笑了兩聲,當著路明和離枝的麵,在罌粟的後腰上輕拍一下,笑罵道:“以後再敢給我貧一下試試?”
到底罌粟還是如願被楚行派去了跟著路明學做事。幾人從書房出來後,離枝和罌粟許久未見,卻仍是一句客套話都懶得說,看也不看甩手便走,罌粟在後麵,不鹹不淡地恭送了一句:“離枝姐慢走。”
離枝頭也不回,路明站在一旁看著罌粟假惺惺的態勢,隻覺得牙疼。
他明哲保這些年,一貫的原則是遠離是非。像罌粟這種危險人,若非必要,絕不主套近乎。結果今天走了大背運,竟接了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再加上想到昨晚罌粟臨下車時甩給他的那句話,路明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前途未卜,生死不明了。
罌粟轉過來,對著路明時還是那副婉約好的樣子:“從明天起,罌粟就靠您多加指點了。”
路明出手帕了腦門上的汗水,笑哈哈道:“……好說好說。”
罌粟又誠懇說:“您為什麽這麽張?我會好好跟著您做事的。”
路明嗆了一聲,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路明在心裏才不信這些鬼話連篇。罌粟堅持要來跟著他做事,要說沒有心懷鬼胎那簡直跟太從西邊升起一樣不可思議。路明覺得不解的隻有一點,罌粟這點主意他都能看得出來,也就肯定瞞不過爺去,隻是不知為何爺居然還會縱著。
路明記得,半年多前罌粟被解權後,爺曾在一次打球時,失口同他多說了兩句,是有關罌粟的:“像罌粟這樣的孩子,你把關進籠子裏,會假裝十分楚楚可憐,讓你覺得不忍心。但是你要是不把關進籠子裏,就會鬧得天翻地覆,讓你覺得不省心。養了這麽多年,到最後養出一條白眼狼來,誰會歡喜?還是就這麽關下去得了。”
楚行說這話的時候,戴著太眼鏡,看不清眼神。然而路明跟他這麽些年,單聽他的口氣就能揣出他的態度。楚行說得平淡,卻又著塵埃落定的意思,顯然是深思慮之後做的決斷。路明當時在一旁聽著,隻覺得那句所謂的“關下去”就是永遠都折了雙翅關下去,罌粟此生大概隻能永遠跟在楚行邊隨行侍奉,再無翻的可能了。
卻沒想到不過半年,罌粟就又重新回來,甚至行事地位較以前更為斐然。楚家事務現在雖是一分為二由他和離枝共同分擔,但人人都知道離枝做的事還不到他路明每天理事務的十分之一,更不要提那些機要件全由他來給楚行。現在罌粟來跟著他“學習”,爺又不說究竟用不用防著掩著,路明站在那裏,為難地看著罌粟那張五致清麗,仿佛巧笑嫣然的臉蛋,頓時覺得不止牙疼,連腦仁都開始突突地泛著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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