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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1294章 此山無敵手

寧姚下了船就直接返回五彩天下,陳平安說自己近期就會走一趟飛昇城。當時寧姚點點頭沒說什麼,陳平安說這次肯定多待幾天。寧姚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幫他整理了一下領。

劉羨靠近西嶽地界,歸心似箭,不等夜航船靠岸,便獨自劍去北嶽,劉劍仙故意著海面劍,劍劈波斬浪,等到大日照海,波粼粼,金黃一片,劉羨擡頭看了眼,輕輕嘆息一聲,沒來由想起了早年他說的、好像只是跟著唸了一遍的言語……收起些許思緒,劉羨加速劍,離開金燦燦的海面,衝叢叢的青山。

先前遙遙可見山腳牌坊的時候,太底下,有個頭別木簪的年輕道士,坐在竹椅那邊,高高舉起一本版刻劣的道書,豔高照,線刺眼,直接看書,容易傷眼睛,便找了這麼個法子。

當然不是落魄山刻薄苛待他這個始終沒有納譜牒的看門人,不願給他借閱真正的仙家道書。

仙尉覺得是自己不爭氣,那些真正的靈書笈,他是真看不懂啊。卻也沒有歸還落魄山,都在桌上擱著,偶爾夜深人靜,修道關隘重重難以過關,在書房讀書讀得心煩意了,便瞅它們幾眼,貧道這是看書嗎,這是看錢吶。

反而是這些顛沛流離的遊歷路上,從腦門上明明白白刻“騙傻子”三字的傢伙們那邊,花低價買來的幾本“道書”,能看出些不值一提的門道,可以有些心得。

等到了林飛經的師父,仙尉當然不會藏私,要想藏私,也得有私可藏不是?與林飛經隨便說了些自己悟出的心得,修行門徑之類的,林飛經竟然還就當真了,當下不懂,回去小鎮那邊便通宵達旦,百般思索,總覺一知半解,未能領會師尊的深意,隔三岔五,偶有所獲,便興不已,找到坐在山腳看門的師父,其實比師父年紀更大、境界更高的道士激萬分,說到自己道心與師父教誨最爲相契得意,便有些失態,手舞足蹈的,說些不著調的馬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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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尉一邊擺譜說再接再厲,實則心中明瞭,我這弟子,資質堪憂。

靠徒弟是靠不牢了,以後還得靠自己。

陳靈均還曾笑話過他一句,你這就喝慣了假酒,便喝不得仙釀醇酒了,沒有福的命。

年輕道士也樂呵得不行,其實很知足,自己夠福得了。

畢竟有了徒弟,喝過了拜師茶,仙尉卻沒有給出拜師禮,就想要攢錢,湊出一件像樣的拜師禮,既然老話說馬無夜草不,仙尉就想要賺點外快,於是便著頭皮詢問魏檗能不能下次再開夜遊宴,他可以去披雲山的山門那邊……搭把手,例如端茶送水,或是幫著唱名什麼的。

玉樹臨風的魏神君,估計當時給他這個不靠譜的說法說蒙了,幾次言又止,所幸都沒罵人。

仙尉便趕忙說開玩笑,魏神君別當真。

卻不知當時魏檗額頭都滲出細汗水了。

怕就怕下次真有夜遊宴,年輕道士“好心”過去搭把手“唱名”……嚇得魏檗立即返回披雲山,直奔禮制司,還不止,魏檗再讓幾個司署衙門的一把手都過來參與議事,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說若是下次夜遊宴,一定要留心,見著了落魄山的道士仙尉,就立即將其禮送出境,“禮”是不能缺的,必須“立即”……當時在座的,都是北嶽一等一的實權高,一洲山水場的大紅人,聽見了自家神君的反覆叮囑,一個個兒的,也是面面相覷。

臨近山門的時候,姜赦突然說道:“五言,我們不走集靈峰的神道主路,繞路從後山上去。”

謝狗幸災樂禍道:“慫了?”

姜赦沒好氣道:“脖子酸,低頭費勁,這個理由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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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狗哈哈笑道:“與道士打個稽首而已,有什麼丟人的,再說也沒有外人瞧見。”

姜赦搖搖頭。

他不覺得三教祖師如何,更有極大的恩怨。見了面,也就是平起平坐。但是對待這位人間第一位道士,姜赦心卻是實打實敬佩的,做不出放下筷子罵孃的事,可要說滿臉堆笑,與之熱絡言語,姜赦亦是彆扭萬分,乾脆不見。何況看樣子,那道士還未真正醒來,更沒什麼可聊的。

五言滿臉笑容說道:“我得瞅瞅他去,面對面看看如今模樣如何,你拉不下臉就別去,大不了我與那道士稽首兩回,多大事,就當補上了你的。”

謝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以心聲勸說一番:“五言,你們真不留下?就在這邊落腳好了嘛,我也有個伴兒。要那臉皮作甚,等你們真住下了,就曉得境界啊份啊什麼的,都是個屁。這一路我故意與姜赦說些怪話,就是幫你們打頭陣呢,兵法,這就用上了兵法。我罵的多了,山主跟裴錢便不好意思多說什麼,說不定也就稍微消了氣,只要上了山,就學我們小米粒,或是更早的裴錢,不肯去小鎮學塾那邊唸書,每天總有不下山的新鮮理由。”

五言手挽住貂帽的胳膊,有而發,“真好,哪怕萬年不見,還是我認識的白景,而且好像變得更好了。”

裴錢,就是在這邊長大的。

姜赦私底下總是蛋裡挑骨頭,說當師父的,把帶上山了,也沒怎麼教拳,總是喜歡出門,聚離多,所以裴錢在他那邊,算不得是什麼他看著長大的。五言也不慣著他就是了。

謝狗擡頭瞧著牌坊,神認真道:“這裡一方兵強馬壯、勢如破竹,另一方節節敗退、勢單力薄,前者卻不對後者趕盡殺絕,反而主握手言和,你知道對戰雙方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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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笑道:“這讓我怎麼猜。還是直接與我說謎底吧。”

謝狗嘿了一聲,說道:“自己猜謎。”

一宗之主,到了自家山門口,也沒有什麼排場。

只有年輕道士站起收書袖。

姜赦瞧見有個年輕子在練拳,瞧見了山腳一行人,並不加快走樁。姜赦點點頭,雖說習武資質一般,卻能夠完全不把陳平安、白景小陌幾個放在眼裡,膽識不俗,好胚子。

不過很快不知從旮旯蹦出個白髮子,地法還是好學的,編譜手拿紙筆,抖了抖法袍,塵土飛揚,使勁晃了晃腦袋,塵土更多。如今境界低了,再想要聽牆角、蒐集那些獨一份的山水邸報,就難了。無妨,修道破境一事,不用慌!

白髮子跑到老祖邊,小聲問道:“誰啊,需要記錄在冊嗎?如今小的,算是廢了,完全看不出訪客們的境界修爲。”

陳平安一時間也有些犯難,不知如何介紹姜赦跟五言這雙道份。

他只是以心聲說道:“不用記錄了,回頭我找你聊點私事,先去竹樓那邊等我片刻。”

白髮子哦了一聲,“老祖先忙你的,小的這就去沐浴更薰香一番,再去老廚子那邊吃頓齋飯。”

陳平安懶得跟廢話,問道:“小米粒呢。”

白髮子稟報道:“回老祖話,跟郭盟主一起都穿著披風假扮俠巡山呢,如今右護法擔子重,管得寬了些,連那灰濛山都要去看幾眼的,騎龍巷左護法也是個馬屁,總跟著。”

姜赦嘖嘖稱奇,境界沒了,眼力還在,一眼看出的大道腳,一頭化外天魔都能迴轉人?!

白髮子將那紙筆收起,雙手叉腰,“狗子,我如今是二把手,你座位得往後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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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狗愣了愣,叱問一句,“箜篌你傻了吧,如今你連譜牒都沒了,有個屁的座椅,自封的?”

白髮子瞪眼道:“放肆,三把手怎麼跟二把手說話呢。”

謝狗將信將疑,咋的,沒當上落魄山首席供奉,連那座祖師堂都被這廝家了?

仙尉剛想要與那兩位陌生面孔的男,稽首客套幾句。

陳平安搖頭說道:“不用客氣。”

仙尉猶豫了一下,仍要稽首。

趕巧,那位神溫婉的婦人已經先客氣上了,卻是個看不懂的古禮。

邊的魁梧男子也是抱拳,眼神熠熠,說了句怪話,“久別無恙。”

仙尉如墜雲霧,便只是稽首還禮。

一個青一路飛快飄下神道,一下子就看見那對陌生男,摔著袖子跑到了山門口,陳靈均以心聲詢問大白鵝,“何方神聖?境界如何?”

崔東山笑瞇瞇道:“裴錢的親戚,串門來了。至於境界嘛……”

陳靈均唉了一聲,抖了抖袖子,瞬間便支棱起來了,教訓道:“一家人,聊啥境界。”

崔東山賤兮兮笑道:“男的,姓姜,道齡不小了。”

“大白鵝恁多廢話,我心裡有數。”

屁顛屁顛湊近過去,看著這位裴錢親戚的魁梧量,仰頭讚歎不已,以心聲言語道:“姜老哥,我便不稱呼你道友了,老當益壯啊,瞧著半點不顯老,這腱子是要得,胳膊上邊能跑馬。”

“別看我個子小,境界也不高,裴錢那丫頭卻是我看著長大的,關係老好了。”

“姜老哥,上了山就當自己家,不如直接去我那邊住下,宅子空得很,或是讓某位小管家幫你們夫婦挑一雅靜潔淨的宅子?喝得酒麼?好不好這一口?若也是桌上豪傑,那就巧了,明兒清晨我就約你喝頓早酒。若是嫂子管得嚴,你只管找藉口溜出來,回頭出了任何紕,我擔著,只管往我頭上推,就說是景清道友那個酒蒙子,非要拽你上桌的,如何?”

“就是到了酒桌,姜老哥劃拳的時候悠著點,嘖嘖,這鉢大的拳頭,喝高了,可別誤傷了誰……哈哈,看把姜老哥嚇的,玩笑話,實不相瞞,如今我修道勤勉,莫說是誤傷,便是姜老哥傾力幾拳,扛得住!”

陳靈均一邊言語,一邊朝裴錢使眼,你家親戚裡邊姓姜的這位,只管給我,保證他喝到位,待客一事,落魄山上我稱第三就沒誰敢稱第二。

裴錢翻了個白眼。

姜赦一直不搭話,斜眼陳山主,不管管?

陳平安視而不見,不管。

姜赦被聒噪得不行,只好開口言語一句,“你喝得酒?”

如臨大敵,先聲奪人,高手過招!姜老哥酒品如何,暫時不好說,酒量,估計保底得有十幾個魏海量!

陳靈均再不敢掉以輕心,沉聲道:“姜老哥,那咱們就桌上見高下?”

姜赦服了。

姜尚真那隻鬊鳥,姜赦還能罵幾句,青這邊,畢竟是誠心誠意,殷勤好客,罵也不好罵什麼。

過了牌坊,開始登山,姜赦以心聲說道:“到了這邊,走到了山頂,我們看過幾眼之後,馬上就走。”

陳平安的態度很簡單,隨你。來不來走不走。

裴錢說要去找郭師姐和小米粒,陳平安笑著點頭,說好的。

走到半路,陳靈均就腳底抹油跑路了,原來山主老爺笑呵呵詢問他一件事,當初道祖他們來到小鎮,你在那期間是不是與老觀主聊了什麼?青立即推說一想起些稱呼就腦殼疼,不但無法說出口,記都記不得了,雙手抱著腦袋就溜之大吉。

到了山巔,一行人憑欄而立,姜赦雙臂環,默不作聲,氣氛便有些沉悶。

五言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說道:“如今是兩個兒,我們心當然很高興,在碧霄道友福地之一那邊,我們找見了的兒,子很好,大概就是我們心目中孩子的模樣吧,我們如何能夠不高興。可要說當年,其實不是那般格的,所以姜赦心更喜歡的,一直就是現在的裴錢,兩個兒都很好,太好了,可到底還是有些分別的,哪有不喜歡孩子很像自己的爹孃呢。但是姜赦這輩子一直不喜歡跟任何人說任何話,死犟死犟的,自己不肯說,也不願意我跟你們見了面就說這些。在夜航船上邊,我很擔心這些話,沒機會說出口了,當時幾次想要跟裴錢說,跟文生先生聊,又怕解釋不清楚,只好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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