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枕玉去京外的永寧寺中剃度,了佛門。
他已年過四十,這些年來天南地北的遠行,如今臉上有了眼可見的皺紋,眉眼依舊可見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曾經那抹不可及的天上月,現在沾滿了紅塵風霜,唯獨雙眸多了溫度與通,沉淀著歲月幽靜的韻味。
去錦華服,換上灰青長衫,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了永寧寺中一名尋常無奇的僧人,方丈賜法號吾念。
至此,謝枕玉對謝父已經沒有什麼怨恨了。
雖然雙方沒有太深的父子溫,但對方在晚年時,好歹給他添了幾個弟妹,使得大房一脈后繼有人,他才能如此灑沒有后顧之憂地選擇出家。
否則來自謝家的阻攔還真是件令人頭疼的事。
謝枕玉拋卻了一切雜念,開始專注投于研究佛學,自打年輕時在寒山寺住過一段時間后,他對于佛學的興趣便日漸濃厚,不曾停下鉆研。
以前還做謝首輔的時候,有時間也會來與僧人們討教佛經。
因他走遍天南地北,看過諸事,自經歷又坎坷沉浮,故而在佛學上總有與眾不同的超然悟,令人驚艷頓悟。
可如今為了永寧寺中的同門弟子后,謝枕玉突然發現,自己當真坐在青燈旁的團上研讀經書時,反而總不得要領。
耐著子在寺里苦讀一年,他卻日漸迷茫,是以前去向方丈虛心請教。
老和尚看他一眼,笑瞇瞇道:“你還未真正得佛門,這樣深奧的佛經自是讀不懂,不妨先與廟中小沙彌們一同研經,或是外出云游歷練幾年,或許會有不同悟。”
謝枕玉不解,“方丈,那些經書我已經讀過很多遍了,且這些年游歷過的地方,或許不比您。”
他的確一來就選了那些晦難懂的佛經來研讀,可這并不是因為他自視甚高,而是很多低階的經書在出家前就反復咀嚼過,云游經歷也頗為富。
他不理解,自己哪怕悟不經書奧妙,何至于與懵懂的小沙彌們比較,落得一個未佛門的評價?
老和尚卻依舊不肯教他,“嘿嘿,一只腳過佛門,那也是未佛門,跟小頭們沒兩樣。以你目前的心境,不是該看這些書的時候,我再怎麼教你也學不的,說不定還越學越糊涂。”
“你心中還有對塵世的牽掛在,若是真想參悟,等了卻之后再來尋我吧。”
謝枕玉回到廂房,心中微悶。
小秦帝的恩已報,謝家也已斷了俗緣,更未沾染一片紅塵桃花,他怎麼還會有牽掛呢?
他忍不住想起剃度當日,老和尚為他賜法號時,他以為是“無念”,對方卻強調是“吾念”,以及那別有深意的含笑眼眸。
苦思三日無果,他深思慮過后,決定聽從老和尚的建議外出云游。
去哪里好呢?
這些年來,他走最多的地方便是東楚以及海域附近的諸國,也去過扶桑和高麗,曾遠行到草原和大漠。
謝枕玉突然發現,遠方去的多了,近卻還沒仔細看過。
于是他決定到苗漢的界,蜀一帶走走。
那里曾是舊南唐的國土,十幾年前的戰爭過后,就屬于大周了。
因為那場周唐之戰,加之苗漢間的淵源,蜀地區對中原人來講較為敏,為北秦重臣的謝枕玉很涉足那里。
如此廣袤的疆域,周帝夫妻卻予了朧夜和公子幽夫妻代為掌權,權力與攝政王無異,甚至允許他們長期遠居錦城。
這種極致的信任是很多北秦人所不能理解的,前腳才出了淮湘王這個叛徒,周帝就不擔心這夫妻倆后腳再起爐灶嗎?
畢竟那場大戰周帝夫妻雖然贏得很輕松,吞并南唐的偉業卻進行的很艱難。
文人最是執拗,許多人寧死也不愿意亡國,復唐黨更是創造過一個月三十七次刺殺的高頻記錄。
朧夜本就是威極高的南唐公主,不是淮湘王這種外來者可比的,聽雪閣又富可敵國,要是想自立為王簡直輕而易舉,還順應民意。
讓來管理舊唐,的確能安民眾,卻也風險極大。
不過后來他們倒是沒有讓周帝夫妻失,一直致力于融合周唐,并且推苗漢兩族的和解。
周帝夫妻也并不把大周作為發揚的首要目標,而是重點強調數百年前的中原本就是舊漢王朝的一家人。
故而如今十幾年過去,隨著“華夏”的這個概念思想推傳開來,復唐黨已經銷聲匿跡了。
加上政治與經濟的種種捆綁流,中原四國的百姓漸漸不再有深厚的壁壘隔閡,和而不同。
甚至連苗人對待漢人的態度,都由冷轉熱了起來,認可你我皆屬“炎黃后人”。
謝枕玉來到蜀一帶的時候,當地百姓苗漢混居已是常態,通婚的令也早就被打破。
他不由得慨周帝夫妻的手段通天與卓識遠見。
謝枕玉一邊嘆,一邊游歷,接當地人的生尋常生活與習俗,看不同的世間百態。
忽而有一日,他行于古林山路間,偶遇一個苗族衫打扮的。
對方從山坡摔下,狼狽地撞到腳下,看到他后雙眼亮,近乎喜極而泣。
“大師!快救救我,有壞人要綁我去做他家主的寨夫人!”
“嗚嗚嗚,我可是良家漢,還是有婚約在的,可絕對不能被他們抓回去——”
謝枕玉定睛一看,眼前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容貌姝麗,明明生得眉眼婉約和,卻有神采飛揚的勁兒,莫名他心生好。
林間多毒蟲走,摔腫了腳走不路,不管方才說的是真是假,他都忍不住卸下心防,將人一路背了出去。
雖然哪怕又是山賊設下的“計謀”,以他的武學也無需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