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如墨,秋月蒼冷,端王府燈燭熒輝,照耀如晝。
“母親你是沒瞧見,大表兄就那麼一彎弓,三支羽箭就如疾風般咻咻咻的往外去,我當時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就一眨眼的功夫,那麼遠的三顆葡萄就都中了!真是太厲害了!”
嘉寧這邊繪聲繪地描述著午后場上的景,端王妃眸含笑,贊賞地看向手邊坐著的長侄,“早聽說你箭了得,今日真是給晉國公府長臉了。還有你送來的那座紅珊瑚,我很喜歡,阿縉你有心了。”
謝伯縉輕聲道,“姑母喜歡便好。”
聽他們說起這紅珊瑚,嘉寧嫌棄的看了一眼小郡王,“我當時看到那紅珊瑚,也想著得來送母親的,都怪哥哥騎不,連五十步的靶子都不準……”
小郡王臉也不好,本想懟回去“你分明想拿那幅圖去討好謝二”,但到底是自家妹妹,且當著幾位表親的面,還是將這口氣咽了下去,默不作聲地吃著碗中飯菜。
可嘉寧這人向來不會見好就收,見著小郡王不說話了,又將矛頭對準云黛,不不道,“云妹妹今日這趟壽宴可沒白去,不但得了串好南珠,還得了無數兒郎的青睞呢,看來好事將近咯。”
這話一出,飯桌上靜默下來。
莫說云黛,就連謝家三兄弟和端王妃的臉都變了。
謝叔南最先按捺不住,沒好氣地去駁嘉寧,“你胡說什麼呢,什麼青睞不青睞的,誰稀罕?我看你是見我妹妹有南珠,你眼紅是吧?”
嘉寧氣紅了臉,“誰眼紅了?不就一串破珠子麼,誰沒有似的?”
端王妃瞪著自家幺,“嘉寧!”
嘉寧氣不順地抿,剛想撂筷子離開,謝伯縉先放下了筷子,“姑母,我用好了。”
空氣凝結住般,端王妃面悻悻,聲道,“阿縉怎麼就吃這些?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謝伯縉對端王妃的態度始終恭謹,語氣也聽不出半分異樣,“午膳在魏府用了只烤羊,這會子也不大,你們繼續用,我先告退。”
說罷,他站起來,腳步一頓,低頭對坐立不安的云黛道,“你可吃好了?”
云黛本就如坐針氈,現下一聽這話,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忙不迭應道,“吃好了,吃好了。”
放下筷子,起朝端王妃福了福子,“姑母,那我先隨大哥哥退下了。”
端王妃心頭嘆氣,面上也只好順著他們的話,勉強笑道,“你們今日也出去一日了,肯定玩累了,早些回去歇息也好。”
謝叔南眼見著大哥小妹離席,也想跟著一起去,卻被謝仲宣一把按下。
他很是不解,低聲音問,“二哥你做什麼?”
謝仲宣淡淡的笑,兩片薄甚至都沒張開,咬著牙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要是我們倆也撂筷子走了,豈不是讓姑母難堪?安心坐著,好好吃飯。妹妹有大哥看著,你盡可放心。”
謝叔南猶有不甘,但到底不想讓一向疼他們的姑母難做,只好耐著子坐下,眼睜睜看著云黛和謝伯縉一道離席。
……
出了明亮華的主院,泠泠月灑在青石板路上,仿佛罩上一層白霜。
云黛看著后短短的影子發了會兒呆,又轉臉看向旁高大的男人,一番言又止,還是開了口,“大哥哥……”
還沒等說完,男人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微涼的空氣中響起,“不必道歉,也不必說些責怪自己的話。”
云黛的話頓時被堵在了嗓子眼,他怎麼知道要說什麼。
“嘉寧被姑父姑母寵壞了。”謝伯縉目直視著前方,繼續朝前走著,像是在與解釋,又像是在敘述著一段歲月遙遠的故事,“十六年前,麗妃懷上丹公主。同年,太后以膝下空虛,寂寞孤苦為由,想親自養個孩子。按理說,該是丹公主。可后來,是嘉寧被送了進去。才剛滿月,就離開了親生父母邊,直到太后薨逝,才得以回到王府。”
云黛錯愕,沒想到嘉寧竟是從小養在宮中。
“姑父姑母覺著虧欠,才會事事都順著,盡量如意。”說到這,他停頓片刻,眸變得幽深,“姑母曾與我說過,嘉寧在宮里過得艱難。”
艱難?云黛抿了抿,想想也是,雖然親生父母尚在,但骨分離,且嘉寧在皇宮里,也算是寄人籬下。所以嘉寧那麼討厭丹公主,會不會是時在宮里結下的梁子?
但越想越覺得這事有些難以理解的地方,“就算太后想養孩子,也會挑親孫子親孫養吧?就算麗妃不愿將丹公主給旁人養,陛下不是還有其他子麼?”
盛安帝共有九子七,養不丹也能養其他孩子,何必要養個王爺的孩子,又不是人家的嫡親祖母,且閔太妃這位嫡親祖母那時還沒死呢。
謝伯縉側眸看了這一本正經求解答的孩,沉片刻,沉聲道,“后宮之事,波譎云詭,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麼好事。”
見他諱莫如深,云黛想到從前聽鄭嬤嬤提到過的后宮爭斗,不由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問,只道,“大哥哥你放心,嘉寧說我我不會往心里去的。”
謝伯縉蹙眉,“我與你說這些,不是要你容忍……”
云黛道,“那我應該往心里去?”
謝伯縉,“……”
云黛見他好像被自己給噎得說不出話,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該如何與相的。我也不是小孩了,你不用因為我這些小事而煩憂。”
不知為何,謝伯縉看著這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小孩的模樣,不自覺想到他第一次見時,目倔強的說能夠養活自己。
五年過去,當年清麗脆弱的小孩,也已出落個眉眼如畫的姑娘。
的確已不再是個孩子,今日在魏府上,那些世家子弟投向的目是那樣的狂熱——甚至與五皇子和六皇子周旋一番,但離開魏府之際,還是難防地五皇子和六皇子瞧見了的臉。
當時五皇子看著云黛,就像一頭狼發現了一只落單的小羊,危險至極。
還有那個崔儀——
“謝崔兩家雖是親戚,但我們此趟來長安,并無長輩陪同,如無必要,你私下里還是與崔家來往,避免非議。”謝伯縉語氣嚴肅。
云黛本想說祖母和姑母都不是這樣說的,可一抬頭對上男人漆黑懾人的目,心尖微,忙改口道,“我…我知道了。”
謝伯縉見目閃爍,忽然想到什麼,問,“難道你對那個崔儀……”
云黛毫不猶豫否認,“沒有,大哥哥別誤會,我與崔儀表兄就兩面之緣,我拿他當親戚兄長看的。”
話音一落,兩人之間詭異沉默下來。
謝伯縉沒接話,繼續往前走著。
夜中的燈籠芒晦暗不明,云黛抬眼也看不清他的臉變化,只當他今日說了太多話,這會子累了不愿再說話了,本來大哥哥平時就是話的,方才與說了那麼多已實屬難得。
良久,謝伯縉才再次開口,“到了,你回去早些歇息。”
云黛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然走到映雪小筑的道上,側過,抬起頭,清澈的目掃過男人袖口與襟銀線繡的致暗紋,落在他那張在月下越發清俊的臉上,“大哥也早些歇息,還有就是……多謝你送我的南珠。”
謝伯縉垂下眼,看著這還不到肩膀的小姑娘,輕點了下頭,“回去吧。”
云黛朝他福了福,就帶著琥珀往前走去。
謝伯縉一不地站在原地,直到那道纖娜如靈般的影消失在茫茫夜之中,才收回視線,轉離去。
譚信一看自家世子爺總算了,趕打著燈籠跟上,心里卻覺著有種莫名的怪異——為何世子爺方才駐足凝視的那一幕,好似與心上人分別似的?
不對不對,他用力撣了撣腦袋,肯定是自己看花眼了,這分明就是長兄待妹妹的拳拳護之心嘛!
……
另一邊,謝仲宣和謝叔南在正院里用過晚膳后,與端王妃說笑兩句,也隨小郡王一道起告辭了。
一送走兒子和侄子,端王妃臉上的笑容唰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橫眉冷對地瞪著嘉寧,“這是第幾回了?我先前與你說的那些話,你都當作耳旁風麼?在你表兄面前作出這副刻薄臉于你有什麼好?真不知你是想為難云黛,還是想為難你娘我!”
“母親,我……我知錯了。”嘉寧局促的揪著擺,也是一時逞上之快,如今想想也有些后悔,明明想好了要在二表兄面前維持個好形象的,可就是比腦子快,克制不住。
“每一回你都說錯了錯了,可從未見你改過!嘉寧,你真是讓我太失了。”端王妃心累地了眉心,子綿綿的往秋香引枕上倒去,“就當我求你了,看著我的份上,看著你舅舅的份上,你下回說話之前先過一遍腦子。”
嘉寧懨懨的哦了一聲,見端王妃神疲累,也有些疚,上前湊到邊,“母親,我這次一定改,你別氣了……”
一賣乖,端王妃的心就不起來,嘆了口氣,緩了許久,才問道,“今日你大表兄在魏府大放異彩,威風無雙,你佩服吧?”
嘉寧連連點頭,“佩服佩服。真不愧是能當大將軍的人,手真是不錯!哪像哥哥,真是丟死人了,他還好意思怪我,哼。”
“你哥哥又不是武將,一直在國子監讀書,騎要那麼益作甚?而且你舅父那人,面慈手黑,他時被你外祖練得快一層皮,等自個兒當了爹,練起你大表兄來也沒半分客氣的。要說起來,你三位表兄中,大表兄吃得苦頭最多……”
“要那麼吃苦作甚,就算大表兄是個庸才,還不是照樣能承襲爵位,萬千食邑。”
端王妃一言難盡地看了兒一眼,再次再心底咒了麗妃一遍,才盡量平和地出聲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若子孫后代都靠著祖宗基業驕奢逸,遲早坐吃山空,家族落敗。好了,你別給我打岔,我是想想問,你既見識了你大表兄的英勇能耐,對他可有半分傾慕?”
“母親你說什麼呢。”嘉寧坐直了子,“我對大表兄真的就只有……嗯,敬佩!我、我心頭慕的是二表兄,欸,母親您別嘆氣呀,二表兄多好呀,而且他以后在長安做,我也能待在長安陪您。對了對了,還有一事——”
嘉寧將臉湊到端王妃眼前,幸災樂禍道,“丹好像看上了大表兄,母親您今日是沒瞧見,丹一直看大表兄,可大表兄就不瞧。哈哈哈那個小賤人一直覺著貌無雙,是個男人都要圍著,這回可算栽了!”
端王妃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反倒瞇起眸,“丹看上了阿縉?”
嘉寧點頭,“是啊是啊,就算不是一見傾心,起碼是興趣的。”
端王妃手掌輕拍在紅木案幾上,面罩寒霜,“就還敢肖想我侄子?做夢!”
“就是,就這樣的,舅父舅母肯定都瞧不上。不過——”嘉寧犯了愁,“皇伯父一向寵,萬一跑去求皇伯父賜婚,那大表兄也不能抗旨啊。”
端王妃冷笑道,“不會去的。”
嘉寧不解,“為何?”
端王妃道,“因為在去之前,麗妃會先打斷的。”
那位主的腦袋一向清醒得很。
***
又到休沐,這日一早,謝伯縉帶著弟弟妹妹們出了門。
云黛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是要去拜訪什麼親戚,直到馬車到了輔興坊,一下車,便見那威武大門的兩邊站著兩排奴仆,整齊劃一地上前行禮,里高喊著,“恭迎二爺、三爺、云姑娘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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