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慶伯府喬家,于太宗皇帝那朝發家,詩書傳家,累世宦。
喬公喬甫遠于壯年時被先帝欽點為太子太傅,教導著當時還是太子的盛安帝,深盛安帝敬重,五年前喬太傅重病而亡,盛安帝大慟,下旨追封喬公為文慶伯,配太廟,其伯爵位世襲罔替,庇蔭子孫。
現任文慶伯是喬太傅的長子喬知著,同時擔任肅州刺史一職,是喬氏的長兄。
文慶伯府雖不比晉國公府顯赫富貴,卻也是風亭水榭,峻宇高樓,草木葳蕤,自有一番古樸雅致之秀。若放在三個月前,云黛看到這般山水樓閣肯定會驚艷地挪不開眼,可現在的已經習慣了晉國公府的恢弘華,再看文慶伯府,心已能波瀾不驚。
初次到來,謝叔南先帶去正房拜見文慶伯夫人孫氏。
孫氏是個有些年紀的圓臉婦人,笑起來臉頰有兩個梨渦,一見到云黛,很是熱地拿出個大紅織錦荷包,“這是我這做舅母給你的見面禮。”
縱然云黛經過鄭嬤嬤月余的訓練,待人接添了幾分穩重,但看到這個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時,還是有些無措,一句“舅母”也喊得磕磕。
還是謝叔南接過那紅包,塞在了云黛手上,隨朝孫氏拱手,“舅母,我這小妹妹向,不善言辭,你莫見怪。外甥替謝謝您了。”
孫氏輕笑,夸著謝叔南,“我們三郎當了兄長,就是不一樣了。”
謝叔南面赧,好在沒多久,就有家仆前來稟告,說是孟夫子開始講課了。孫氏這才讓謝叔南和云黛先走,里還不忘叮囑著,“晌午莫忘了來我這用膳。”
謝叔南邊往外走,邊應道,“知道了。”
云黛朝孫氏福了福子,轉跟上謝叔南的步子。
“這個三郎啊……”孫氏笑著搖了搖頭,轉臉又問旁的管家婆子,“你覺得這個云姑娘如何?”
管家婆子低頭道,“舉止得,規矩也不錯,有幾分溫婉端莊的閨秀模樣,只是……”
孫氏道,“只是到底不是國公府正兒八經的姑娘,自個兒心里清楚,難免怯懦惶恐。”
管家婆子連連稱是。
孫氏坐回黃花梨的太師椅,端起手邊的定窯茶盞,淺啜一口芳香沁脾的寶珠茉莉,慢悠悠嘆道,“也是個可憐孩子,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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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家塾在伯府西南方的一書齋。
穿過一片綠柳依依的碧波湖,繞過照水長廊,再七拐八拐繞了幾道月門,云黛他們才到達家塾。
剛至門口,便聽得里頭傳來朗朗讀書聲,“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莫我肯顧……”
謝叔南只覺魔音灌耳般,皺起眉頭,“怎麼今日還是背《詩經》?”
轉臉再看云黛一臉陶醉向往的模樣,他兩道好看的眉擰得更了,故意嚇,“你還樂呢!咱們來遲了,孟夫子要打手板了!”
云黛目了,“那怎麼辦……”
謝叔南見怕了,卻也沒什麼就,別過臉悶聲道,“進去吧。”
云黛揪著襟,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
課堂里也就七八個學子,書桌左右兩邊擺四排,男不同席,中間隔著一扇孔夫子及七十二賢弟子像畫屏。
“學生來遲,還請孟夫子莫怪。”
謝叔南和云黛一出現,課堂里的讀書聲就停了下來,伯府的小公子小姑娘紛紛朝門邊看來。
孟夫子是個兩鬢斑白的六旬老者,一襲蒼青瀾衫,頭戴方巾,四方面孔,嚴肅眉眼間或許因常年皺眉,有深深地三道紋痕。
他一見到謝叔南,三道痕更深了,正要教訓,忽而瞥見謝叔南后藕荷衫子的清瘦小姑娘,這才想起今日是有個新學生要來。
云黛見夫子注意到自己,鼓著勇氣上前一步,按照鄭嬤嬤教的拜師禮,深深朝孟夫子一拜,“學生沈云黛拜見孟夫子,夫子康安萬福。”
孟夫子抬手捋胡子,示意起,語氣稍緩,“因何故來遲?”
云黛老實答道,“學生與兄長先去拜見了伯夫人,是以路上耽誤了些功夫,還請夫子莫怪。”
孟夫子見這小姑娘態度恭謹謙遜,比那謝叔南吊兒郎當的模樣順眼一萬倍,也不再為難他們。他將云黛到堂前,與座下諸位學生做了介紹,“日后云姑娘便與你們一同聽我講課,你們有緣為同窗,應當相親相,互幫互助,聽到了麼?”
伯府的子弟們都敬畏孟夫子,眼睛滴溜溜轉著,上乖順答道,“謹遵夫子教誨。”
孟夫子滿意的點點頭,指著后頭一個空位對云黛道,“你坐那邊吧。”
“是。”云黛頷首,緩步朝那位置走去,依次經過兩個秀麗的小姑娘。
云黛能夠到們好奇探究的目,心下有些忐忑,盡量猜測著們的份。
喬家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喬寶珠和二姑娘喬明珠皆是庶,唯有三姑娘喬玉珠是孫氏親生的嫡。喬大姑娘年前已出嫁,現下看來,前排這個梳著花苞頭的姑娘應當是二姑娘喬明珠,后頭那個形修長,脖間掛著枚長命金鎖瓔珞的芙蓉錦的,該是三姑娘喬玉珠了。
云黛這邊剛走到喬玉珠后的位置坐下,前頭之人就扭過頭,也不說話,只睜著一雙杏眸打量著。
云黛出個靦腆的笑,“姐姐好。”
喬玉珠見小甜,揚起眉,“你知道我是誰嗎,就喊我姐姐?”
云黛一愣,小聲道,“我聽夫人說喬家三位姑娘都比我年長,我尋思著……姐姐應該不會錯……”
喬玉珠嘖了一聲,“你早上沒吃飯嗎?聲音這麼小。”
云黛磕磕道,“吃……吃了。”
喬玉珠這邊還想再說,謝叔南那邊低聲音道,“臭玉豬,你別欺負我妹妹!”
喬玉珠一聽火就來了,罵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負了?謝南瓜,你別沒事找事!”
“三姑娘,謝三郎!”
上座的孟夫子沉下臉,看著書齋里的兩大刺頭,“你們倆又想面壁了?都給我坐好!”
喬玉珠和謝叔南瞬間慫了,不不愿的坐正了子。
初次見識倆人硝煙味的云黛悄悄咽了下口水,看來以后三哥哥和三姑娘同時在場的況,還是盡量躲遠些比較好……
撇去這個小曲,總來說,家塾的課堂還是很平靜的。
雖說夫子講的課,云黛有不地方聽不懂,但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從前就羨慕鄰居家的兒郎能去私塾讀書,現下也能坐在課堂里聽滿腹經綸的大賢講課,于而言,簡直是夢真,不勝歡喜。
聽不懂沒關系,爹爹曾說過笨鳥先飛,勤能補拙,多學多背,一定能弄明白的。
兒郎們年滿十三歲大都去郡學讀書,姑娘們滿了十三歲則不再來課堂,而是鎖在閨房里學習管家、紅、理財等技,預備待嫁。是以喬家家塾里都是些十三歲以下的半大孩子,課間歇息,孟夫子一走,姑娘小郎們都嘰嘰喳喳玩鬧起來。
“夫子都不在了,你還在寫什麼呢?”
云黛正抓著筆寫得認真,冷不丁跟前冒出個腦袋,嚇得小手一抖,一筆墨拉得老長。
一抬頭,就見喬玉珠一錯不錯的盯著,“我問你話呢。”
云黛放下筆,“我在記注解……”
喬玉珠撅了噘,不不的說,“你倒是用功,不過用功也沒用,咱又不能考狀元。”
云黛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這時,最前排的姑娘喬明珠走了過來,“三妹妹,你不愿讀書,不代表旁人也不愿嘛。云妹妹才來,你莫要太刻薄,嚇著人家可不好。”
喬玉珠的臉頓時皺了起來。
云黛手中的筆,敏銳察覺到不妙,好像……又要吵起來了?
想了想,弱弱出聲辨了一句,“這位是明珠姐姐吧?明珠姐姐好,你別誤會,玉珠姐姐沒嚇著我……我膽子大的,沒那麼容易嚇著。”
喬明珠一愣,眼底閃過一抹不悅,面上卻依舊笑著,“沒嚇著就好。云妹妹你頭一次來我們家,可能不了解我們家三妹妹,這人就是心直口快的子。以后你在這讀書,慢慢也就能了解……對了,你方才說你在記注解,可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若不介意,與我說說,我來教你。”
所謂手不打笑臉人,云黛見喬明珠這般熱的湊上前,輕聲說了句“多謝明珠姐姐”,便將書冊上的筆記給喬明珠看。
喬明珠自然而然的坐在云黛旁,親親熱熱的給講解著課業,姐妹倆好的樣子,倒顯得喬玉珠被冷落似的。
半大的小姑娘,心頭總不是滋味,喬玉珠悶悶的起,往外走去。
謝叔南正與旁的喬家子弟嬉鬧,見喬玉珠單獨出來,又往屋里瞅了一眼,頓時明白了,故意笑道,“哎呀呀,還是明姐姐溫可親,招人喜歡,不像某些人——啊!”
險些被茶水潑的謝叔南蹦得三尺高,怒瞪著氣鼓鼓的喬玉珠,“臭玉豬,你發什麼瘋!”
喬玉珠叉腰道,“哼,你和你那個妹妹都是傻子,好歹都分不清!我才不稀罕跟玩呢!”
謝叔南氣得不輕,“你罵我就算了,你罵我妹妹干嘛,又沒招你!”
喬玉珠喊道,“誰傻,我最討厭傻子了!”
屋,聽到外頭靜的云黛神怔忪,心緒復雜。
喬明珠眼波微閃,輕聲安道,“云妹妹你別往心里去,玉珠就是這樣的人,被母親慣得驕縱,家中沒人管得住。就連對我這個姐姐,平日也是吆五喝六,沒半分尊敬的……往后你避著一些,若有什麼事,與我說就好。”
云黛看著喬明珠的笑臉,不知為何,心里總有一種說不上的別扭。沒多說,只低低的“嗯”了一聲,便繼續低頭看書。
午間,一眾人在伯夫人孫氏那里用了頓盛的午膳。
喬玉珠全程臭著臉,尤其看到孫氏給云黛和謝叔南夾菜,更是忿忿不平的模樣。
下午的課,由兩位先生教授棋藝和古琴。
云黛的親兄長沈元韶尤其下棋,云黛耳濡目染,下棋也有些心得,是以在棋藝課上,還得到了先生的褒獎。
只是對于古琴,云黛一竅不通,須得從頭開始慢慢學。
待一天的課結束,已是酉時,天轉暗,云霞如綺。
孫氏還想留云黛他們用晚膳,謝叔南以家中母親等候為由婉拒,帶著云黛告辭了。
*
是夜,文慶伯府正房。
孫氏蹙眉向自家的寶貝兒,并不嚴厲的教訓道,“你中午做那副臉是要給誰看?都這樣大的人了,怎還不知道收斂緒,哪還有半分伯府嫡的模樣?”
喬玉珠一臉郁悶的把玩著手中的玉墜子,“我心里不高興,難不還要笑嗎?我又不像明珠那麼會做戲!”
孫氏斜了一眼,“好端端的你作何不高興?誰又招你了?”
喬玉珠撇了撇,沒說話。
孫氏道,“三郎又氣你了?”
喬玉珠哼唧了一聲,依舊不說話。
“難不是那新來的云丫頭?不應該吧,那丫頭瞧著老實本分,不像是會惹事的人……”
喬玉珠也不玩玉墜子了,噼里啪啦道,“哪是老實本分,是蠢笨,比謝南瓜還笨,竟然看不出喬明珠那人不懷好心,存心將將當筏子來膈應我呢。之前我還想著父親曾經救過姑父,存了與好的心,哼,現在看來,就是個蠢蛋!”
孫氏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面上也笑了,抬手了玉珠的臉,“原來氣來氣去,你還是氣明珠呢?唉,你這孩子……你云妹妹頭一次來咱們府里,又是頭一次見你們姐妹倆,哪里知道你們倆不和,又哪里知道明珠一貫的做派?比你還小兩歲呢,又沒開天眼。何況明珠像姨娘一樣,是個慣會做戲的。你父親有時都被們娘倆哄得暈頭,何況云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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