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倉促又突兀,宋腳下倏然一頓。
蟬鳴鳥的燥熱夏夜,被月籠罩,子忽而一麻,微微發冷。
所幸有謝卿淮扶著。
耳邊像是遮了層薄,約聽見謝卿淮開口,代替問:“那為什麽被開除了?”
“因,因為......”
陳貴生了拳頭,頭低得不能再低。
蒼白的臉,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
宋也不知怎的,恍惚之中又想起六歲時的那個夏天。
那天恰逢暑假放假前夕,背著書包從兒園出來,蹦蹦跳跳地拉著保姆阿姨的手往家走。
那時的還不知道生活即將迎來巨變,仍是天真爛漫模樣,一邊撒著要吃冰,一邊直背,說自己已經長高了很多很多,下學期就要去上小學。
保姆阿姨拗不過,給買了冰淇淋。
於是興高采烈地吃著冰激淩回家,手裏還拿著一把為了讀小學做準備的彩漂亮鉛筆。
然而剛到家,瞧見大人們圍在門前,個個表嚴峻,麵冷漠。
裏說著:“怎麽就出事了?”
“嚴重的,怕是醒不過來了。”
“這也太突然了。”
“孩子怎麽辦?”
“……”
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麽。
冰激淩融化水,淌在手上,又滴答滴答墜在地上。
再然後,有人帶去了醫院。
消毒水氣味濃重,隔著玻璃,瞧見父母昏厥模樣,渾上下滿管子。
隻看一眼,就哇得哭出聲,又吵又鬧,本不相信這是父母。
迫不及待跑回家,想向大家證明,的媽媽一定坐在院子的搖椅裏等放學,的爸爸一定忙碌在廚房裏。
他們約定好了,晚上要吃拔地瓜。
然而家裏沒有人。
孤零零地,握著那把為了上小學買的彩鉛筆,蜷在角落裏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就好像一覺醒來,白床單裏的怪就會消失不見,爸爸媽媽還會回到自己邊。
然而沒有。
他們再也沒有離開過玻璃窗,再也沒有人給做拔地瓜。
如同一個累贅,被推來轉去。
而現在,毀了人生的兇手現在就站在跟前,以一個惹人同的姿態,撲通跪在跟前,掩麵痛哭:“我,我其實早就認出你了……”
“我見過你,那時候你才六歲,你,你跟小時候長得一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多荒唐。
殺了父母的兇手一眼就認出。
宋氣得約有點想笑。
但麵上仍舊平靜,隻抿了抿,問他:“真的是失誤?”
“……”
男人瘦得厲害,膝蓋磕在地上,四十歲的年紀,路燈下可見分明的白發。
他沒說話,整個人聳著,被絕垮般。
好半晌,他從口袋裏掏啊掏,掏出來一遝錢。
也是零零散散的。
大多是二十塊和一百塊。
“我這些年,每天都想著你。”
陳貴生將錢理了理,又拿出來一本存折,“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這些錢給你,我家裏還有一部分沒帶出來,也是給你的。”
宋滯住,神微冷:“給我?”
“以前生活不好,我每天隻能存個一塊兩塊,現在好點了,每天都存個二十塊錢,就等著如果有機會,要把這些錢給你。”
陳貴生垂著頭,像喪家之犬,“你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我想著有點錢,以後出了社會也沒那麽大力……而且你是孩子,以後要嫁人的,我這些錢存著,可以給你當嫁妝……”
“……”
更荒唐了。
一個殺人犯,要給攢嫁妝。
宋止不住的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卿淮隻安地握的手,中酸,垂眸始終如一地著。
好一會兒,才幹出聲:“那時候你已經賠過錢了,也已經過罰了,沒必要。”
“我知道沒必要,但,但我就是過不了心裏這個坎……”
陳貴生費力地站起來,將錢和存折放在離他們兩米外的地方,“這些錢不髒的,不是的也不是搶的,都是我賣紙殼、打零工做工藝品賺的,你,你別覺得晦氣,別跟錢過不去......”
他頓了下,又道:“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缺錢花,但如果你有需要,你就再去我那裏一趟,我把剩下的也拿給你,那些還沒來得及存進銀行裏,這個碼是010203。”
說罷,他轉沿著來時的路離開。
路燈將男人的影拉得很長很長,似乎比起剛剛要更佝僂一些。
宋就這麽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恍然回神,眼中有兩分迷茫困。
“小寶。”
謝卿淮牽住的手。
掌心冰涼,像任人擺布的瓷娃娃,呆呆地朝他去。
還太年輕,沒辦法一次消化這麽多緒。
同、憎恨、、惱怒......
複雜地全糅雜在一塊,讓不過氣。
可憐死了。
謝卿淮抿抿,嗓音也有點,“咱們回家,好不好?”
“嗯。”
小姑娘愣了下,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了聲好。
但抬,拉著謝卿淮卻是往那疊錢的方向走去。
蹲下來。
撿起。
指尖都跟著哆嗦。
上惡毒地說著:“誰稀罕。”
作卻輕,將錢拿在手中,蹲在地上數:“一百、兩百、三百......”
不算太多。
但也有七百多塊。
存折裏,則足足有三萬一千八百塊。
裏頭的存款記錄滿滿十幾頁,都是幾百幾百地往裏存。
早早被翻出深深不可抹滅的褶皺。
宋即便不缺錢,但也知道三萬多塊對一個像他這樣的家庭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可以給父親多買幾個月的藥,意味著一年的夥食,甚至更多。
就這麽蹲著,攥著那個存折,眼淚倏而滾落。
砸在鈔票上,落下一抹清晰的淚痕。
謝卿淮輕了下的腦袋,在跟前蹲下,嗓音沙啞:“小寶來,哥哥背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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