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走得遠些,他才問:“是溫大爺派你來的,還是你們大爺的吩咐?”
那小廝抬起頭,臉上努力聚一個難看的笑,回話說:“崔翰林,我們大爺正是‘溫大爺’。小的是理國公府的人。”
崔玨當即明白過來。
是溫從令自家小廝裝安國公府的人,過來請他。
他未對這位連襟的行為作出任何評價,只向安國公府校場行去。
溫從早已主迎出場外。
他滿面帶笑,派人過去之前,就想好了要與崔翰林親和些。可看到這個人負一手在后,清清冷冷走過來,看見他周的氣度,想到遙妹妹扶著他手的模樣,想到他握住遙妹妹的樣子,再想一想新婚夫妻都會做什麼……溫從終究沒能把準備好的話一口氣說出來。
他只是帶著笑見禮,稱呼:“二妹夫。”
“姐丈。”崔玨依禮相還。
“是我看明遠不注意,才人去請的你。”溫從看看四周,先解釋說,“可不關明遠的事。他還在那邊歇著呢。”
“無妨,”崔玨道,“姐丈有請,本便應當前來相會。”
他言談舉皆有禮,神平靜,溫從心里卻更像被石頭住了一樣發悶。
世上就真有這種毫無缺點的人嗎?
但他還記得自己請人過來的目的,就邊請崔玨向走,邊笑道:“其實說起來,你我還是表兄弟,只是從小不曾見過,竟像不是親戚了的一般。”
溫從的祖母張老夫人與崔玨的外祖母是親姐妹。
正如崔玨之母與溫夫人是親姨表姐妹一樣,理國伯亦是崔玨之母的親姨表兄。
但“一表三千里”。同為子,因年齡相差近十歲,崔家又與溫家關系不,溫夫人在閨中便與崔玨之母并不親。何況理國伯為姨表兄,更不曾與這位表姐有何分。
老一輩的人逐年衰老、去世,兄弟姐妹們各自家后,溫家與崔家更無往來。
崔玨之父調任回京、崔玨之母病重的兩年,溫夫人重與表姐家親近起來,卻還未來得及再讓兩家小輩相識,崔玨之母便去了,更別提理國公府。
因此,崔玨與溫從雖有些許親緣,卻在崔玨與安國公府議親之前并不相識。
即便相識后,因兩人素來無話可談,也只從紀家稱呼,并不把這門表親提起。
今日溫從重提此親,崔玨雖尚不知其意圖如何,卻已作出應對:“如今已各自婚,再以兄弟稱呼便是不敬姐丈了。”
他比溫從年長一歲。
溫從本也沒指和崔玨再互相稱呼兄弟,只是借這關系提起后面的話。
已經走到靶場。
兩人的仆從皆不在近,只遠遠圍繞。
掂了掂弓,遞給崔玨,又給他挑了幾支箭,看著場邊被風吹起的飛葉,溫從笑道:“雖然唐突了:但其實,我與二妹妹也只是表兄妹而已。請妹夫不要誤會什麼。”
崔玨見過他與遙妹妹說話。崔玨知道他傾心遙妹妹。
他只是想讓遙妹妹過得好些。
“姐丈,多心了。”崔玨雙足分立、挽弓搭箭、指向箭靶紅心。
“我從沒誤會過。”他移開箭頭,指向虛空!
箭矢如飛出,于空中發出尖銳哨音、穿了飛葉又繼續向前,深深釘在了百二十步遠外的樹干傷疤正中!!
輕葉搖墜,冠枝長震。
……
崔玨將三分醉裝作了九分。
他不愿再與安國公虛與委蛇,只想盡快過完這一日,哪怕是裝醉假睡,虛度一整個下午。
安國公并未人帶他去客房,只令人扶他在書房榻上歇息。
崔玨便在心中默默記誦大周一京、十八布政使司各地的軍政、民政、吏治、刑獄及現任各級員。
雖有兩三分醉意涌上來,他也并未真正眠。
略朦朧時,他聽見安國公有了作。
安國公命人:“去把二姑娘來。”
崔玨立刻全然清醒。
又約一刻鐘余,夫人到了。
崔玨微微睜開眼睛。
過屏風的間隙,他看見夫人的殷紅灑金擺輕輕晃。
夫人向安國公問安,只簡單兩個字,“老爺。”
安國公話中也并無一貫對他的笑意,只說:“坐吧。”
“是。”夫人答。
夫人的聲音甚為反常,竟很陌生。
“你可知道你過來是為何?”安國公問。
“不知。”夫人答。
安國公稍停了片時,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了不喜與微怒。
他說:“你已嫁為人婦,尊長面前,言語行事竟仍如此怠慢無禮!”
“不敢,”夫人站起,“只是一心恭等老爺的吩咐。”
夫人說:“若老爺無有吩咐,我有一句話想問:聽說二爺吃醉了,不知是否有傷?二爺現人在何?敢問老爺給請了太醫麼?”
“你!”安國公似是大怒。
崔玨又出聲,便聽安國公忍了怒意,說道:“他人已歇著去了。”又云:“你倒知曉關懷夫君,還算不錯。”
“都是老爺太太多年教導得好。”夫人答。
崔玨忽然明白哪里反常了。
他眼中見到的夫人,開始只是從容平和的、安順知禮的,后來是俏憨然的、嫵人的。不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水中芙蓉,活潑得像春日的燕,又明朗似夏日激流。并非他以為的幽嫻淑,連貪玩與懶惰都隨心所、毫不遮掩地展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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