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從王府跑出去時暮已經擴散開, 等他奔至種櫻桃樹的老人家門口，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燭燈。

屋檐下懸著的兩盞燈籠，在晚風拂過時微微打轉，燭似水波粼粼而。

十三躬著腰, 兩手撐在膝蓋上呼哧氣。

聽了施綿的提醒, 他只想盡快來確定那個姑娘是否已有婚配。沒有還好，有的話, 他真是栽了大跟頭了。

一見鐘, 鐘的是別人家的娘子，都不用嚴夢舟說了, 他自己都能笑話自己二十年！

他的目的很明確, 就是把這事弄清楚。

可到了地方, 十三突然醒悟過來，他最多算是給老人家看病的暴躁大夫，今日這行為算是窺探病患私了, 這行徑不妥。

十三垂頭喪氣地蹲在漆黑的角落里。

好丟臉啊……

他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想：這就是的滋味嗎？

在腦中回溯起過往，十三又覺得奇怪，當初施綿與嚴夢舟怎麼不見緒波？平淡無奇, 導致兩相悅了, 他都沒察覺到。

“王八蛋……”過去的事不能細想，一記起自己被瞞了兩年多，他就想罵嚴夢舟。

在別人家門口蹲了會兒, 十三放棄驚擾這戶人家, 沮喪地站起來, 準備回醫館了。

思緒繁, 拖著的腳步也就很慢, 磨磨蹭蹭走過一戶人家，后傳來了門扉打開的聲響。

十三猛地一回頭，看見三個人影走了出來，燭清楚地照亮了一對青年男和那個崴腳的老人家。“你怎麼就這麼執拗？”

“我是不好用，又不是廢了，用不著你夫妻倆來照顧！銀子也全都拿走！用不著！”

十三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恥難當地跑開了。

過了兩日，施綿帶著小郡主去醫館，讓侍婢陪小郡主玩耍，自己去找十三。十三初次對個姑娘心，不止，就連菁娘聽說了都很好奇。

“小大夫這幾日心不好，是今日一晌午就罵跑了三個病患，有一個差點打起來。外邊都傳開了，說如非重癥，這段時日最好去別的醫館里看病。”

小廝回憶著午前的混景，心有余悸，悄與施綿道：“小大夫瘋起來六親不認，王妃你也當心著些。”

施綿點頭讓他退下，看見只剩下一個外傷的病患了，就坐在屏風后等著。

只聽十三道：“別人是拿釘耙鋤地，你是鋤自己，怎麼的，想在頭上種菜？種菜不如種果樹，結了果子還能拿出去賣。”

病患任他嘲笑，陪診的家眷也是好子，等他說完了，才喏喏問：“大夫，傷口沒流太多，不算很重吧？”

“流就能不重視了？這會兒可快五月了，外傷易生腐，從傷口往里爛，等整條都不了，臭烘烘的，你就知道哭了！到時候該又哭又喊了——”

十三掐著奇怪的腔調學道，“大夫救命啊！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還不想死啊嗚嗚嗚——”

病患窘迫，“我……”

“那我能怎麼辦呢？我只能盡力救治了。整條都腐爛了倒也不是沒得治，先刮骨……聽不懂是嗎？就是把腐著骨一片片刮下來，你當凌遲也行。”

“去了腐看有沒有好轉，沒有的話還有后路——把整條砍了。一條總比沒命強是不是？放心，這招我得很，我為人接過無數斷肢，也清了無數殘肢，鮮讓人因此喪命……”

十三那張不帶停的，能與夏日突來的暴雨相媲，一陣風暴下來，把病患和家眷說傻了。

“這麼、這麼嚴重嗎……”病患嗓音抖。

十三翻了個白眼，把創傷藥魯扔給家眷，“每晚清洗傷口后按時敷藥，患保持清潔，不可按，中間若有其余不適速來就診，若無異樣，三日后再來。”

“不是要刮、刮骨嗎？”

“你想刮也。”

家眷不想，趕放下診金背起病患，逃命一樣跑到診廳外，覺得安全了，家眷回頭小心翼翼問道：“大夫，當真不用刮骨嗎？那你說那麼多……”

十三手中的手巾帕重重擲在桌案上，朝外吼道：“老子顯擺一下能耐不行嗎！”

家眷一脖子，扭頭就跑。

十三沒了看診的心，獷喊道：“關門！今日不再接診！”

下了閉館的命令，他又洗了遍手往后院去，在連廊迎面撞見施綿。

施綿找他能有什麼事？為了他的“心上人”唄！

其實那日之后，種櫻桃的老人家又來了一趟。東林大夫與之攀談，得知對方有對雙胞胎兒，一個已家，一個待字閨中，十三見過的，是未嫁的那個。

得知真相后十三呆愣了好久，后來自己想迷糊了，與東林大夫道：“我誤以為那個姑娘已嫁人時，心頭第一想法是覺得自己丟人。知道未嫁時，想的是這下好了，不算太丟人。我從來沒想過……”

十三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姑娘。

他不想把這事告訴施綿，裝作不耐煩地走過去，先發制人道：“在這兒煩人，回你的王府去！”

施綿猜測他的事不順暢，暫時不提這事，回道：“我與十四吵架了，他不來接，我就不回去。”

“你倆吵架了？”十三驚駭，“你倆也會吵架？”

施綿奇道：“我倆怎麼不會吵架了？親前就常鬧別扭的。”

十三：“我怎麼不知道？”

他記憶中這兩人只吵過一次，是在很多年以前，他試圖做和事佬，反被這兩人忽視，氣出了一肚子的火。

就嚴夢舟那德行，還能與施綿吵架？更不必說，現在還有個小郡主在了。

十三平常不著調，這時候正經起來了，神嚴峻問：“是他和你吵架后，趕你出王府的？”

施綿被他的想法震驚，忙道：“沒有！其實算不著吵架，就是夫妻拌，他去理正事了，我一個人無趣，就過來了。”

往日會幫嚴夢舟理封地大小事，今日不高興，正好想問問十三的事，就讓人備馬車，帶著小郡主過來了。

施綿哪知道十三會想這麼多，趕與他解釋。

就在這時，去關醫館大門的小廝跑了回來，說嚴夢舟來接施綿與小郡主了。

十三橫了小廝一眼，把人退后，目如炬地端詳起施綿，然后重重一哼，命令道：“回后院里去。”

他甩袖往外走去，腳下生風，威風得很。

施綿著他的背影，莫名地覺得好笑，還有點暖心，站在原想了想，轉去后院找小郡主了。

很久以前，對十三來說，他只有一個責任，就是亦師亦父的東林大夫。

后來在混的宮中，施綿說從未討厭過他，還對他有很深的兄妹之。

十三聽得頭皮發麻，什麼勞什子兄妹之，是在他上多加了一道責任。

再后來的某一日，施綿開始教小郡主說話，對他的稱呼是“舅舅”，那日起，十三就知道自己徹底完了，這輩子都得被施綿拖住。

明明全家早就死得就剩他自己了，上卻冒出這麼多沒有緣的責任，他比嚴夢舟還慘呢！

但堂堂七尺男兒，不懼怕擔當責任。

十三堵住嚴夢舟，厲聲質問：“你與小九吵架了？”

嚴夢舟眉頭皺，滿目驚疑，“這事你也要管？”

“我怎麼不能管？兒喊我舅舅，我就有資格管！不把這事給我說清楚了，你就別想進后院！除非從我尸上踩過去！”

嚴夢舟臉黑得一塌糊涂，“你又發什麼癲？”

十三倔得厲害，鐵了心不讓他進去，他只能把事如實道來。

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小郡主吃到什麼好吃的，喜歡拿給施綿嘗一嘗。小娃娃吃剩下的東西，總是黏著答答口水，施綿嫌棄，每次都騙小郡主遞給嚴夢舟。

今日嚴夢舟不肯配合了，讓施綿被迫吃了一口，施綿不高興，與他拌了幾句。

聽完這番解釋的十三臉沉沉的，磨著后槽牙，看起來恨不得把這倆人咬死。

把浪費在這種蒜皮的小事上，十三覺得他自己才是個傻子！

施綿也不是真生氣，嚴夢舟不急著去后院找，與十三坐在廊下，道：“小夫妻拌是常有的事，以后你親了就知道了。對了，你和那姑娘怎麼樣了？”

十三略過最后一句，別扭問：“小九說你倆親前也總鬧別扭，是真的嗎？兩相悅也會有爭吵？”

對這個除治病救人之外一無所知的十三，嚴夢舟都要不忍心了，嘆息一聲，耐心道：“在乎一個人就會為魂牽夢繞，才會因為丁點兒大的瑣事鬧脾氣。這是常有的，那種心思怎麼說呢……你與心上人多，以后就能明白了。”十三又想起那個姑娘，可他心靜如水，什麼滋味都沒有，連罵了人家爹的擔憂也沒了。

他在前院里反思了好久，覺得自己其實是羨慕嚴夢舟那樣的一家三口，了親的念頭，又恰好那個姑娘撞眼中，才誤以為自己對了心。

他不是心，而是想親了，才會一直憂心罵了那老人家，老人家還會不會答應讓他做婿。對于姑娘本，他好像從未放在心上。

十三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擅自接近擾人家姑娘，也愁思自己何時才能找到意中人。

這回不用嚴夢舟重復了，他在心底就罵起自己。

天底下那麼多事不艷羨，艷羨人家做牛做馬的，好下賤啊！

更可怕的是，他想做牛做馬，卻連個能獻殷勤的姑娘都找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