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驛使從京城去往荊州, 快馬加鞭需約莫十余日,施綿這撥人卻用了足足四十天。
皆因嚴夢舟不想施綿勞累,每過兩日,就要尋個舒服的住歇上一日。馬車本就行得輕緩, 這麼一來, 耗費的時間就更久了。
這一路,別的侍衛盡忠職守地保護王爺王妃, 唯有二狗躺在車廂里, 吃喝都有人伺候,除了按時找東林大夫針灸治, 其余的一概不用心。
沒辦法, 他這傷是施綿弄出來的。
在要關頭被懷疑了忠誠度, 這事導致的傷是小事,心傷難愈合啊。
二狗明目張膽地懶。
一路上他都在養傷,到了荊州王府后, 嚴夢舟親軍中,迅速把控住封地之所有兵權,短短數月,就了封地里的土皇帝。
把控住兵權不夠, 還需要私底下養兵強兵。
這日, 二狗傷已徹底痊愈,嚴夢舟召他過來,道:“時魯莽, 給你取了那種名字, 我向你賠不是。即日起, 你就恢復本名吧。你什麼來著?”
二狗頭, 心里頭暗暗揣, 覺得嚴夢舟這態度是對他心懷歉疚的表現。
不過名字這事,二狗是打心底不在意的,道:“這名字聽久了就習慣了,這個也無妨。”
沒有哪個王府的侍衛統領這種名字的,說出去不僅丟他自己的臉,還丟嚴夢舟與施綿的臉。
掂量了會兒,二狗妥協道:“那就還陳二吧?這名字簡約有力,聽著就跟大砍刀一樣,大巧不工,屬下喜歡得。”
既然是他自己選的,嚴夢舟就答應了下來,接著給他分配了訓兵的重任。
二狗含糊推道:“屬下沒干過這事,恐無法勝任,王爺……另尋他人吧。”
他出軍,跟了嚴夢舟八/九年,這話騙別人行,騙嚴夢舟是過不了關的。
被嚴夢舟駁回后,二狗瞄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啟稟王爺,其實是這樣的,屬下的傷是痊愈了,可每逢勞累后,筋一樣疼痛難忍……”
東林大夫親口說的痊愈,嚴夢舟自然更信他,但也不揭穿二狗,只是挑眉道:“武將難免勞累,照你這樣說,你以后只能心養著了?”
“嗯……這樣說也沒錯……”
二狗在試探,別看嚴夢舟與施綿上不說,他能得到,這夫妻倆因急關頭不信任他、誤傷了他,心中是有愧疚的,他在挾恩圖報,一步步試探嚴夢舟的底線。
嚴夢舟瞇起眼打量了他許久,終是點了頭,允許他什麼都不做。
二狗叩謝,離開主院后,喜形于,一蹦兩尺高。
不枉他努力多年,今后終于不用過那種看似風,實則風吹日曬、夙夜匪懈、刀尖的艱苦日子了。
本以為五六十才能過上的清閑日子,二十幾歲就能過上,太讓人驚喜了。
二狗頭一次覺得這被施綿弄出的傷十分劃算。
二狗本姓陳,十九歲差錯了軍,引薦他軍的老前輩嫌他原本的名字難聽、不夠威風,就給他換了個名字。
這個名字不重要,因為只用了不到兩年,就被皇帝最寵的四皇子嚴夢舟給換掉了。
新名字也是嚴夢舟給他取的,二狗。
二狗大約能明白這名字的涵義,他前面那個背叛了嚴夢舟的侍衛是大狗,所以他是二狗。如果他也背叛了,他將會是與大狗同樣的下場,而接替他的人,會被做三狗。
這名字很是侮辱人,軍統領看不過去,怒氣填,在皇帝面前變了臉。
二狗本人卻二話不說就叩首謝恩,泰然地接了這個名字。
“二狗”是很難聽,比起他最早的名字“陳狗蛋”還是好聽多了的。
陳狗蛋這名字是他早亡的祖母取的,賤名好養活嘛,結果沒想到還沒取出大名,祖母就逝世了。
二狗被托付到鎮上的武館教養,狗蛋狗蛋,這賤名字一直到十八歲。
哪怕了軍改了名,偶遇識的舊人,還是會被喊做狗蛋,很是恥。
不過自從跟了嚴夢舟,就沒被這麼喊過了,別人都開始喊他二狗。
這名字是四皇子親自給他起的,名字低賤辱人,都是因為四皇子頑劣不堪。
就連狗蛋這被了許多年的賤名,都能推到四皇子的上去。別人再喊出這名字,都會憐惜他在四皇子手下當差艱苦,而非嘲笑他了。
不管別人如何,反正到了荊州后,二狗的日子極其快樂。每日吃了就睡,睡醒就吃,沒差事,還有銀子拿,二狗心俱松,舒坦得跟神仙一樣。
某日袁平柏找了過來,見他日上三竿還在睡,容大驚。
二狗著眼睛打哈欠,用抱怨的語氣疑問道:“你怎麼有功夫來找我了?不是說得了王爺的令,忙著檢閱將士嗎?”
兩人早在滄州就了,袁平柏聽出他暗地里的炫耀,嫉妒得眼都紅了。
論功勞,二狗救了王妃,可他的也與王妃有關啊,并且一點也不比二狗的小!
可惜二狗的功勞能說出來,能得到獎賞,他的不能!
“再這樣下去,你一武藝就要荒廢了!”袁平柏酸溜溜說道。
二狗抓抓睡窩的頭,攤手道:“早年勤學苦練,不就是為了有一日立大功、得獎賞,下半輩子躺著過嗎?我這是早早達了一生的目標,余生再也不用拼死拼活。那武藝廢就廢了吧,反正也用不著了。”
袁平柏嫉妒得面目全非,學著十三道:“你也就是運氣好選對了,否則現在墳頭草得有兩尺高!”
“那誰讓咱有一雙慧眼呢!”二狗得意。
氣走了袁平柏,二狗回憶起那日火四起的宮殿。
他曾在軍統領手底下當了兩年差,深賞識,那日軍統領向他轉述景明帝的令,讓他手殺了施綿,二狗心底是極其震撼的。
他依令去往映月宮,腳步如飛,腦筋也飛快地轉著。
能殺施綿的人那麼多,為什麼景明帝偏要讓他去呢?
因為他是景明帝安排給嚴夢舟的,在許多年前就認了嚴夢舟做主人。
眾人皆知他是楚湘王邊深重用的侍衛,由他手殺了嚴夢舟最重視的人,是在清楚地告訴嚴夢舟,什麼是不可違抗的皇權與父權。皇帝給出的東西,隨時都能收回,任你如何翻騰,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想舒心,就要乖乖聽話。
這條旨,要殺的是施綿的人,要誅的是嚴夢舟的心。
二狗手持皇帝的九龍金牌,在嘈混的深夜穿過嚴守的侍衛,暢通無阻地了后宮。
他要依令對施綿手嗎?
經過后花園的湖邊時,二狗看見了粼粼泛的水面,陣陣銀白,與小疊池水面的細波一樣麗。
最初被安排去保護嚴夢舟,二狗心里是很嫌棄的,十四歲的年人,心思不定,想一出是一出,還容易闖禍。他是皇子,闖了禍也不會被怎麼樣,被罰的只能是他做護衛的。
這麼下去,他可能活不到能過上清閑日子的歲數了。
二狗心中藏著不可說的怨念與嚴夢舟去了小疊池。
小疊池日子悠閑,他除了陪練武、打雜、煮飯、被嫌棄,就是跟著嚴夢舟幾人進山或者是去鎮子上玩耍。
嚴夢舟不喜歡他跟太近,給了他極大的自由。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嚴夢舟可以說是縱容他的,比如在他裝聾作啞糊弄嚴皇后等人的事上,又比如,有人惡意為難,他而反擊時。
嚴夢舟是景明帝最寵的皇子,護短教訓起外人來,下手是一點兒也不留的。
時間久了,二狗覺得這樣也不錯,與他想象中養老的日子接近了,而且施綿與十三都有趣的。
他與施綿好歹也相識多年,親眼看著從一個病弱小丫頭長娉婷大姑娘,殺,怎麼下得去手?
再說了,殺了施綿,他會是什麼下場?
二狗又回憶起在滄州的那兩年。
兩年的時間,說出來不過幾個字,可其中的艱險,只有親經歷過的人才知曉。尤其是初到的那半年,外有蠻夷歹人,有嚴侯的人虎視眈眈,那段日子,說是餐風飲雪、枕戈待旦,一點也沒夸大。
其中也是不乏叛徒的。
蒼茫的雪山中,嚴夢舟搜尋數月的雪蓮被人一箭毀。
最終,那個叛徒的熱灑在了純白無暇的雪地上,被綿綿飛雪遮蓋住。
二狗已記不清嚴夢舟那時的神,腦中只留有一個迎著風雪佇立著的背影,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
二狗決定遵從心。
他不能因為名字里帶了個“狗”字,就不做人了。
假傳圣諭帶走施綿與十三,穿過一道道宮殿,幾人差點直接對上軍統領,幸好二狗眼疾手快,帶著他二人躲假山避了過去。
也就是這時,他全神貫注提防著軍,被十三勒住了脖子。
二狗是知道十三的本事的,迅疾如雷地反手制住十三,被他帶倒在了地上。
趕在十三用藥前,二狗飛速低吼道:“皇帝讓我來殺你們,但其實我是帶你們去找十四……”
話沒說完,上被上幾銀針,不怎麼痛,就是使不上勁兒了。
事后十三道:“你就慶幸我和小九念著舊吧!換別人,被刺就是死了!”
不管怎麼說,結果是好的,二狗算是因禍得福。
在荊州的日子里,二狗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吃喝全在屋里,還讓人給他買了話本子解悶,連房門都懶得出了。
逍遙自在了三個月,被嫉妒沖暈了頭腦的袁平柏告去了施綿那里。
施綿自打到了荊州就慢慢學起怎麼做王妃,在管事太監的教導下理清府中大小事,周到而不失威儀地接待前來拜訪的有名的夫人小姐,在天氣好時,與嚴夢舟一起外出封地的風土人。
沒有了煩心事,夫妻倆的小日子過得很甜。
聽人提起二狗,施綿才記起許久未見他了,把人傳來后,呆愣看了半晌,迷茫問:“府上有、有這麼個人嗎?我怎麼沒見過?”
眼前的侍衛滿臉胡渣,穿著嚴實的裳,也遮不住變寬的腰,連那張看不清的臉,都帶著明顯的圓潤,沒有半點王府侍衛干脆利落的拔模樣。
二狗猶猶豫豫地行禮,“屬下二狗,見過王妃。”
施綿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久,雙噏,出聲讓他回去了。
當晚,嚴夢舟回府后,被施綿了裳從頭檢查到腳。嚴夢舟自然是愿意的,了床榻任由來回索。
施綿不喜歡滿橫,也不喜歡虛胖,就喜歡離京前后那段時日里嚴夢舟的材。嚴夢舟都記得,自然是要讓滿意的。
在自家王府中,不用顧忌他人眼、不用防備被人聽見,帳中順其自然地起了云雨。
云雨翻騰半宿,施綿眼皮子都睜不開了,沐浴都是嚴夢舟抱去的。
翌日天大亮,施綿眼還沒睜開,就驚慌失措地往嚴夢舟寢里面,到勻稱致的才算安心,就是剛睡醒這行為有點危險,導致兩人起床的時間一拖再拖。
這回,施綿在迷離中狠狠咬了嚴夢舟一口,聲道:“……你、你不許、不許走了樣!”
嚴夢舟滿口答應,在睡下后去問了伺候的侍婢,順藤瓜找到了二狗,然后陷沉默。
當天晚上,二狗舒坦的日子徹底結束,被趕去軍中練,重新開始勞筋苦骨、夙興夜寐的日子。
直到三個月后,恢復了昔日的煥發容與王府侍衛的干練,二狗才被放回王府,但這時他負重任,那夢一樣的舒坦日子,是再也無法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