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蒼穹，暴雨如注。

    丹墀之下，連濺起的水花都是混著深淺不一的。

    還在廝殺的人明顯了一半，混中，有一抹明黃影忽然衝了出來，站在雙方對壘的中央。

    沒有人敢他，因為他上穿著太子的袍服。

    “住手，都給我住手！”

    年的聲音穿力很強，雨聲、金石撞聲都無法蓋過他的吶喊。

    大家短暫地停止了手中的作，視線穿過溟濛的雨幕，怔愣地看著他。

    雨水打了他一蟒袍，料著年人清瘦頎長的軀，顯出幾分寥落與無助。

    他看了看滿地的，看了看謝蘅，又看了看蔡貴妃和元安，五擰住，痛苦不言而喻。

    看不出他有沒有哭，雨下的實在太大，大到他幾乎睜不開眼。

    就算有淚水，也被暴雨衝淡了。

    “別打了……已經死了這麽多人了，難道你們還沒打夠嗎？”

    良久，他的聲音略顯疲憊，卻把每一個字咬得極重。

    蔡貴妃往前走了兩步，眸中閃爍著哀戚，“昱兒，我們這麽做完全都是為了你。”

    “閉！說什麽為了我，你們都是為了自己的權，從來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就算我當了皇帝又怎麽樣，還不是你們的傀儡，到時候你們就可以為所為了吧？從小到大，我不能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不能玩喜歡玩的，甚至連和誰說話你們都要管……這個太子我早就不想當了，你們誰當誰當。”

    他的緒幾近崩潰，手裏提著一把窄劍，虛無地指著前方。

    蔡貴妃頻頻搖頭，眉頭鎖。

    元安本想趁他不注意上前，那把窄劍的劍鋒卻忽然指向他。

    “昱兒……”他腳步一頓，幾不可聞地喚了一聲。

    太子通過口型辨別出了他說的話，咬著牙狂吼：“你別喊本宮的名字，本宮覺得惡心。”

    元安目呆滯，子略微失地晃了晃。

    “我現在告訴你們，”他緩緩轉了一圈，對所有人大喊：“我是這兩個人私通生下的孽種，我玷汙了父皇的脈，你們為我賣命本就不值得，我不配做太子，我不配……”

    他說著，目漸漸匯聚在劍刃之上，絕的神恍惚間變得堅定，是一種赴死的堅定——

    “不要啊昱兒！”

    離他最近的蔡貴妃一眼便悉了兒子的想法，拚命地衝了過去，卻被繁複委地的宮裝絆倒。

    就在眾人的目視下，年輕的太子將那柄窄劍提上肩……那是一把開刃但還未曾見過的劍，劍柄上掛著明黃的穗子，被雨水打，皺的。

    蔡貴妃在滿是水的地上爬了兩步，剛一抬頭，冰涼的雨水倏地熾熱起來。

    眼底一片模糊，隻有那條明黃穗子被染紅的景象，石刻一樣凝固在那裏。

    整個廣場上，霎時回著人撕心裂肺的喊聲。

    謝蘅的手了，口中幹得厲害，一眨不眨地看著鮮從年脖頸間噴湧而出，親眼看著他直地倒下。

    那被雨水裹挾著，很快流淌到腳下，未曾稀釋，尚有餘溫。

    微微仰起頭，舉起手中的劍，閉了閉眼：“太子已死，擁立睿王者不殺，附逆犯上者，殺。”

    隨著謝蘅一聲令下，茫茫雨幕中，無數看不清臉的士兵陸續放下了手中的兵。

    與此同時，援兵已至。

    顧佩瑾回家搬來了祖父的親兵，京郊大營的兩萬兵馬將京城團團圍住，已經開始清掃蔡氏的餘孽，一隻蒼蠅也飛不出這羅網。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那麽平靜。

    蔡貴妃和元安一前一後撲到了太子的前。

    “昱兒——”

    熱流幹，擺在蔡妃麵前的，隻剩下一冰涼蒼白的，的神麻木，眼底再無昔日的彩，甚至連致熨帖的眼角，都在頃刻間生出蒼老的細紋。

    不該把這個孩子養得太過良善，不該讓他活得太過天真，帝王之路是累累白骨鋪出來的，他為什麽不懂？

    去憐惜那些微末小人的命，為什麽不知道憐惜自己的命？

    好不容易，才讓他當上太子。

    如今，一切都沒了……

    緩緩轉過臉，看著邊失聲痛哭的男人，臉上浮出一抹懊悔的笑。

    “表哥。”

    蔡妃抱住他，目凝視著遠方——丹陛之上，有個人手拿弓箭，正對準這個方向。

    隻做不見，垂眸抱他，一邊流淚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咻——”

    羽箭離弦，劃破雨幕。

    箭之人臂力十足，箭自出的那一刻開始，便筆直地朝著元安的後背而來。

    “噗”的一聲，輕而易舉貫穿了兩。

    ……

    崔簡張弓搭弦的手悠悠放下，殺意收斂，目也隨之鬆了鬆。

    眼見著塵埃落定，留在承正殿的眾臣全都跪在了睿王後，山呼萬歲。

    崔簡眉眼間綻出幾縷釋然的笑，隨眾人之後，跪在了臺階之下。

    他是崔簡，不是高衍。

    -----

    與此同時，宮外的清洗也差不多結束了。

    也許百姓們第二天醒來就會發現，京中有那麽幾戶高門，自此便冷寂了下來。

    無人進，也無人出。

    或許再過個幾年，朱門上的封條被揭，匾額被換，又會有一批新的貴人重新住進去。

    門庭改換，無人知道這裏曾經住著什麽人。

    時間會淡化一切。

    蔡刈與馬夫換了裳，從後院的狗鑽出去，一路狂奔，逃進了三曲巷。

    這裏魚龍混雜，是個極好的藏之所。

    過去他在這裏有很多相好的，最近一個，是月娘。

    “蔡世子，你怎麽來了？”月娘打開門，乍一眼竟還沒認出蔡刈來。

    他一向錦帽貂裘，金玉富貴，何時打扮得如此落魄。

    宮中的事，暫時還未傳到三曲巷，所以子當下以為，這是蔡刈又想了什麽新鮮花樣。

    蔡刈本不及回答，便鑽房中，徑直溜床底。

    “世子，您這是怎麽了？”子掀開帳子，彎著腰問床下之人。

    “誰來了都說我不在，明白嗎？”

    蔡刈一邊說話，一邊直打哆嗦。

    三曲巷的子，一個個都跟人似的，見他如此，心中已有了猜測。

    當即，隻笑著答應。

    拿著扇子出門，悄悄將門上了鎖，然後便繞過連廊，去了對麵教坊司。

    亥時一刻，三曲巷歌舞升平。

    隻是今夜的教坊司，比之往日冷清了不。

    們與普通的館不同，向來隻接待員，故而離中的消息最近，卻也無一人知道，今日宮中發生了何事。

    自那日勾引崔簡落敗後，玉便一直懨懨的，教坊司新進了幾個俏可人的年輕姑娘，已經不再是最炙手可熱的那一個。

    三曲巷就是這樣，新人換舊人，不聞舊人哭。

    早幾日，聽說崔簡娶親了，娶的是忠勇侯府認回來的真千金，大理寺卿與新夫人甚篤，反倒是關於那個子的消息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

    想起這，玉冷笑，被人贖回去又如何，高門貴進門，就那麽無聲無息地被理掉了。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叩響，玉起開門，瞧見的卻是對麵樓裏的月娘。

    二人關係素來不錯，玉忙讓進來。

    月娘進屋後，隻在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玉的眸便沉了下去。

    能讓蔡刈如此狼狽的事，還能是什麽？

    聯係到今夜教坊司的客無故了大半，玉很快便猜到，蔡家恐怕是倒臺了。

    果然，不多時，窗外就傳來了糟糟的腳步聲。

    支起窗戶，隻見紅燈高掛的巷子裏，湧進來一群全副武裝的兵。

    看起來還不是巡防營的裝束。

    為首那人，容貌俊，雖穿著鎧甲，卻與尋常的武將不同，了些威武殺伐的氣勢。

    玉一眼便認出了他，不是顧佩瑾又是何人？

    聽說他夫人最近管他管得，也好久沒來教坊司了，連他這樣純粹的世家讀書人都帶甲出行，看來宮中是真的出事了？

    玉定了定神，安住月娘，兀自走出房間，嫋嫋娜娜地下了樓。

    顧佩瑾剛好進來，與玉撞了個正對臉。

    “這不是玉姑娘？”

    顧佩瑾目微收。

    玉輕笑，走到顧佩瑾邊，規規矩矩地行禮。

    顧佩瑾睨了一眼，倒也無心說些有的沒的，耽誤功夫，直接問：“看見蔡刈了嗎？”

    玉眸中神一轉，“不知是為了何事？”

    顧佩瑾輕嗤一聲，拍了拍腰間的佩刀，“清剿餘孽，明白嗎？”

    聽他如此說，玉心中的猜測印證了十分，隻笑著靠近顧佩瑾，欠靠近他耳邊，“那若是玉幫大人抓住了蔡家餘孽，大人該怎麽嘉獎玉呢？”

    “你想要什麽？”

    玉含一笑：“聽說大人邊，正缺一個溫可心的人？”

    “你什麽時候聽說……”

    顧佩瑾說到一半，將玉上下打量了一下，轉了話風輕笑道：“行吧，答應你了。”

    “多謝大人。”

    玉掩住眸底興的異，自覺此次立了功，能得他另眼相待。

    ……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蔡刈被帶走。

    顧佩瑾跟著大部隊離開，不料玉跟了上來，言又止道：“大人，您答應奴的事……”

    “我答應你什麽事了？”顧佩瑾一副茫然的樣子。

    玉一怔，“方才……”

    “我記不太好。”顧佩瑾指了指腦袋，甩開玉抓住自己手，又道：“而且，老子最煩人威脅我。”

    說完，他理了理袍甲，闊步離去。

    相信他的鬼話？

    他說話從來不算話。

    ------

    崔簡是深夜才回竹塢的，隻是提前讓人回去給溫婉報了平安。

    怕自己一腥味驚擾了懷孕的子，他特意在歲寒堂沐浴焚香，換上一幹淨裳，這才快步去了青芳齋。

    親後，崔簡就讓溫婉搬了過去，那裏離歲寒堂近，方便照顧。

    室時，還沒睡，靠著床微微出神，像是在想什麽心事。

    聽到他的腳步聲，這才堪堪回首。

    兩個人相著，昏暗的室，子眼眶中有閃爍的淚花，隻是角揚起的弧度卻是喜悅的。

    “夫君。”的聲音像棉花一樣落在崔簡心口，剛剛經曆過一場腥，剛的心緒無端化為繞指。

    崔簡間凸起滾了一下，走過去蹲在床邊，微微抬眸著。

    “我們贏了。”

    “我知道。”

    “以後我們一家人，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了。”

    “嗯。”

    溫婉滿頭烏發披散著，的從崔簡指尖過，他歪了歪頭，側耳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角勾了勾：“他了！”

    溫婉了自己的下肚子，歎氣：“可活潑了，也不知道像誰。”

    明明和崔簡，都不是鬧的人。

    “人家都說，外甥似舅，也許是像謝蘊。”

    溫婉略微思考了一瞬，眸子亮亮的，讚同地點點頭道：“有道理。”

    崔簡不過開了個玩笑，他的孩子隻能像他，要麽像他娘，那也不錯。

    不多時，兩個人就已擁臥在一起，抵足而眠。

    直到第二日天大亮，皇城易主的消息從街頭巷尾傳開。

    武帝喪儀過後，睿王登基，改年號為仁狩，大赦天下。

    ……

    次年二月，溫婉順利生下了一個孩。

    隻看了孩子一眼，就被媽給抱走了，王氏和謝夫人番抱了半天，安國公都不進手，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孫輩，三人都高興地合不攏。

    隻是眼下溫婉生的消息還不能聲張，是懷胎三個月才嫁進崔家的，對外要再瞞三個月。

    連百日宴也是，隻能兩家關起門來熱鬧了。

    當然，國孝在，大辦百日宴也屬實不太合適，倒給了他們對外的理由。

    崔簡隻在王氏懷裏看了一眼孩子，就匆匆進了產房。

    “辛苦你了。”崔簡握住的手，與十指相扣。

    溫婉搖了搖頭，隻問他：“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自打懷胎滿三個月以來，崔簡就開始想孩子的名字了，男孩也想了，孩也想了，但都不滿意。

    如今孩子落地，是個孩，名字也該定下了。

    “崔寧，好不好？”

    溫婉細細想來，確實稱的意，也隻想孩子一生安寧和樂而已。

    “崔寧，阿寧，我覺得很好。”

    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笑了笑，額心相抵，低聲訴說著綿綿話。

    直到屋外傳來謝蘊一聲大喊：“我外甥呢？”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跳進了屋，看到妹妹妹夫這麽溫脈脈，臉上不由地一熱，連忙背過去。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說著，他逃也似地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