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鳴在崇安帝邊多年,深知他們這位皇上重,尤其親、孝之。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寵子如命的父親。
是以當李鶴鳴聽聞崇安帝為保住朱銘而選擇下汲縣懸房案真相時,並無毫意外。
錦衛查得私下有二三朝對此不滿,上報給李鶴鳴,李鶴鳴也下不報,全當耗費數月查清的案子就這麽悄無聲息地了結了。
日子繼續一天天過,這日下朝,林靖上何記糕點鋪買栗子糕,在店裏遇上了也來買糕點的李鶴鳴。
林靖下朝後被同僚拉著閑聊了一陣,絆住了腳,匆匆趕來店中,恰好櫃臺裏還剩最後幾塊栗子糕。
也虧得李鶴鳴一飛魚服站在店,無人敢靠近,不然這最後幾塊栗子糕定然落不到林靖手裏。
林靖進店時,李鶴鳴正站在櫃前等店家將點心打包。
他冷著張俊臉,單手鬆鬆在腰間繡春刀的刀柄上,瞧著仿佛要拔刀手,也難怪眼下店中無人問津。
不過店的夥計倒是見他來過多次,並不畏懼他,笑盈盈地將包好的點心遞給他。
林靖顧不上他,忙夥計將那最後幾塊栗子糕包起來,又點了些其他的糕點,等著夥計打包的功夫,這才閑下來和李鶴鳴打招呼。
他見李鶴鳴右手拎了一手黃油紙包著的吃食,指著其中一隻油紙裏支出來的兩細問他:“你這拿的什麽?”
李鶴鳴低頭看了一眼:“糖葫蘆。”
林靖看了看,見裝糖葫蘆的油紙裏裹著降溫的冰,問道:“怎麽就買了兩串?”
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又不是買給他的,還嫌起了。
春夏有地方賣糖葫蘆,得拿冰鎮著才不會化,李鶴鳴也是今日偶然見到有一家鋪子在賣。
他瞥林靖一眼,道:“我去時隻剩下兩串了。”
林靖想起秦湄安近來喜吃酸甜口,毫不客氣地直接手去拿:“給我一串。”
李鶴鳴微微側避開他的手,腳下一挪站遠半步:“自己去買。”
林靖“嘖”了聲:“那麽小氣做甚,以後還你就是了。你不有兩串嗎,小妹吃不了太多,一次也就吃上三四顆山楂就嫌酸了。”
一串糖葫蘆串五顆山楂,林靖料定林鈺吃不完,正好勻他一串,沒想李鶴鳴睨著他道:“我不吃?”
林靖道:“……你和小妹吃一串不行?”
李鶴鳴不願:“誰同你說糖葫蘆能分著吃?”
林靖盯著他手裏的糖葫蘆不挪眼:“梨不能分吃,糖葫蘆不打,沒這個說法,給我一串。”
“不給。”
難為堂堂戶部侍郎和北鎮使為了一串糖葫蘆爭得厲害,可惜林靖皮子都磨幹了,李鶴鳴也沒鬆口。
林靖見他這小氣樣,直搖頭歎氣:“天底下這麽多大方豪氣的兒郎,小妹怎麽就嫁了你?你不曉得當初楊今明多結我,若他是我妹夫,今日必然要送一串給我,指不定還要請我吃點心”
李鶴鳴沉默半晌,了一串給他。
林靖得意地挑了下眉,把糖葫蘆遞給手忙腳的店家:“勞煩,幫我將這單獨包上,添點碎冰鎮著。”
兩人買下幾大包點心,店家自然不會拒絕,他手接過糖葫蘆,熱道:“好嘞!”
忽然,林靖餘看見店外似有人在往他這方向張,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看了眼店門正對的麵攤上坐著吃麵的高大男人。
他收回目,腳下往李鶴鳴邊挪了半步,低聲音問道:“誰的人?堂堂北鎮使也有人盯著。”
李鶴鳴淡淡道:“郭放。”
林靖知道郭放是六皇子的人,他眉頭一:“因為六皇子懸房案一事?”
此案得,朝中無幾人知道和六皇子有關。
李鶴鳴聽見這話,轉頭盯著他:“你從何得知的?”
林靖不滿道:“你這什麽眼神?我在朝中多年,難不還沒幾條消息渠道。還是說你要抓我獄審上一審?”
李鶴鳴睨著他不說話。
片刻後,林靖在他的目中敗下陣來,鼻子:“……你嶽父說的。”
李鶴鳴回過頭,哼笑了聲,複述了一遍他的話:“消息渠道。”
閑聊幾句,李鶴鳴與林靖在街頭別過,各自拎著大包小包吃食回了府。
近來天氣時暖時涼,林鈺子有些不爽,李鶴鳴回去時,在院裏梅樹下擺了張搖椅,正懨懨躺在椅中曬頭頂稀薄的太。
和春過梅樹照在側,天青的擺下鞋尖半,膝上攤開本閑書,整個人躺在搖椅中,雙眸合著,似在夢周公。
石桌上煮了壺陳皮茶,茶水滾沸,壺口熱霧飄升。一旁擺著一盤碎冰,冰上臥著幾隻黃梨。
澤蘭坐在一旁,拿著隻梨子安安靜靜地削梨皮。
見李鶴鳴進院,起行了個禮,李鶴鳴快速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微微點頭,把到邊的“姑爺”二字吞了回去。
李鶴鳴放輕腳步,將手裏的東西放在石桌上,從澤蘭手裏接過梨,擺手讓退了下去。
林鈺神安穩,呼吸清淺,連邊換了個人都沒發現,看來當真是睡著了。
李鶴鳴拾起倒扣在盤裏的茶碗,斟了兩杯滾燙的熱茶放著,而後默不作聲地低著頭削梨。
薄利的刀刃著薄薄一層金黃麻點梨皮刮過,發出“莎莎”的聲響,一指半寬的梨皮一圈圈掉落在桌上,李鶴鳴將梨切開去了核,削下一塊還帶著涼意的梨遞到了林鈺邊。
梨在潤的瓣上,李鶴鳴也不醒,就靜靜等著看林鈺何時會醒來。
梨的清香嗅鼻尖,片刻後,椅子裏的人睫微,本能地張輕輕咬住了李鶴鳴手裏的梨,悠悠睜開了眼。
咬得不重,就含住了一點梨子尖,李鶴鳴手一鬆或許就得掉在子上。
這梨是碭山產的梨,質細膩無渣,清甜爽口,梨流久睡後些許幹的舌尖,林鈺眨了眨惺忪雙眼,下意識吮了一口。
好甜。
似還沒清醒過來,有些呆地看了看不知何時回來的李鶴鳴,正要低頭吃下梨,然而李鶴鳴這壞胚子卻又把梨拿走,扔進了自己裏。
隨後頂著林鈺茫然的目,又削了一塊梨抵到邊。
林鈺腦子沒反應過來,見李鶴鳴又送來一塊,仍乖乖張咬住了,然而都還沒吃到一口,李鶴鳴又拿走梨並放進了他自己裏,
兩人一句話沒說,卻配合得默契。默契在於李鶴鳴逗林鈺逗得興起,而林鈺也恍恍惚惚被他牽著鼻子走。
來回三次,林鈺總算清醒了過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李鶴鳴沒想給吃梨,隻是在戲弄。
林鈺偏頭看著他那張沉穩俊逸的臉,心道:真是奇怪,明明親前還端得派穩重之相,怎麽這才一年不到就了這般小孩子。
這回等李鶴鳴又把梨遞來,林鈺卻沒吃,而是一張,偏頭咬住了他修長的手指。
牙尖紮在屈起的骨節上,不可謂不疼,李鶴鳴手臂一僵,擰了下眉。
他終於舍得開了尊口:“萋萋,別咬。”
因疼痛,他聲音聽著有些沉,然而林鈺卻沒聽,搖頭,甚至還用牙齒咬住骨頭磨了磨。
李鶴鳴吃痛,放下梨去掰的牙,林鈺閉不鬆口,二人孩似的鬧起來。
鬧了一陣,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院門,林鈺立馬鬆了口。
陳叔領著神肅穆的何三進院。梅樹下,林鈺與李鶴鳴皆正襟危坐,正圍著石桌細細品茶,悠然自得,一派閑適。
李鶴鳴垂下手,借石桌的遮擋,出手指在林鈺上了留下的口水。
換來林鈺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李鶴鳴挨了一下,像是終於覺得舒坦了,老實了下來。
何三朝李鶴鳴大步行來,沒看見二人的小作。
他站在石桌後,對林鈺拱手恭敬道了聲“夫人”,隨後上前兩步,俯首在李鶴鳴耳邊低聲道:“兩個時辰前徐青引喬裝出門,在白府前的街邊小攤上見了衛凜。”
李鶴鳴仿佛並不意外衛凜會找上徐青引,又或者徐青引會找上衛凜,他麵不改地喝了口茶,問道:“談了什麽?”
何三低聲道:“徐青引遞了張條子給衛凜,賣了一條關於您的消息。但說了什麽尚不得知。”
他頓了頓,皺眉頭:“那消息賣了三千兩。”
衛凜不比李鶴鳴,絕非家大業大之輩,能讓他出三千兩買下的消息,必然不會簡單。
而李鶴鳴這些年循規蹈矩,唯一犯過的錯又能讓徐青引得知的,無非是當初在審訊王常中一案時與林鈺私下見過數麵的事。
李鶴鳴淡淡道:“知道了,繼續盯著。”
他屈指敲了下桌麵,招手示意何三附耳過來。何三屈膝在他側蹲下,李鶴鳴低聲道了幾句。
何三聽完,神萬分愕然地看向李鶴鳴:“鎮使,這——”
李鶴鳴道:“按我說的做。”
何三見他態度堅決,隻能應下:“是。”
他起離開,但走出幾步,又突然折回來了。他搔了搔耳廓:“鎮使,還有件事——”
李鶴鳴見他支支吾吾,抬眸看了他一眼:“說。”
何三想問的是私事,他似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愁著眉眼道:“您知道我一直想接白蓁姑娘出教坊司,但前些日禮部的人告訴我白蓁姑娘後有人,沒法子接出來。我想問問您知不知道白姑娘後是何人?”
他顯然是自己查過,又沒查出結果才迫不得已來問李鶴鳴。李鶴鳴看他急得上火,皮子起泡,倒了碗茶推給他。
那茶燒得滾沸,何三卻不知是沒瞧見冒著的熱氣還是怎麽,端起來便飲了一口。
滾燙的沸水燙麻了舌尖,他一梗脖子咽了下去。
林鈺見此,拍了李鶴鳴一下,趕忙從冰碟裏撿了幾塊碎冰盛在茶碗裏給他:“何大人,吃塊冰,降降熱氣。”
何三雙手接過:“多謝夫人。”
他扔了兩塊放進裏,茶水一燙,冰塊一沁,何三心裏的焦急也靜了幾分。
李鶴鳴緩緩道:“你想知道白蓁後是誰,需先知曉的出。”
何三心係白蓁,白蓁的來龍去脈他自查得清清楚楚。
他咬碎冰塊咽下去,思索著道:“我看過記載的文書,白家原是將門,白姑娘的父親當年命前往武岡鎮苗民起義,因錯致使三萬將士葬武岡,家中男丁皆被斬首,白姑娘為眷逃過死罪,發配為奴,了教坊司。”
李鶴鳴道:“當初六皇子與白將軍同在武岡,戰後白將軍六萬大軍並朱銘麾下。違抗軍令的實尚不可知。”
他語氣平穩地訴說著大逆不道之言,聽得何三心驚。
李鶴鳴繼續道:“除此外,白家落難後,白家除了白蓁,有個弟弟也被人救了出來。改了名換了姓,如今之人你也認得。”
何三一愣,隨即詫異又欣喜地道:“誰?”
李鶴鳴抬眸看他:“衛凜。”
話音一落,何三猛地怔在了原地,麵上的欣喜之陡然褪了下去。
他著前麵自若的李鶴鳴,猛地一袍跪了下去。
他抱拳垂首:“屬下自小在將軍營下長大,將軍待屬下恩重如山,宛如再生親父!無論發生何事,屬下絕不會生出背叛之心!”
李鶴鳴沒說話,隻拎起茶壺往他杯中斟滿了茶,又扔了塊冰進去。
冰塊砸在碗中發出一聲輕響,何三聽見聲音抬起頭來,不等冰塊融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李鶴鳴這才開口:“起來吧。”
何三站起,腦中急轉了一圈,而後忽然明白了過來:“白姑娘後那人,便是救下衛凜的人,他是想以要挾衛凜為其行事?”
李鶴鳴道:“是。”
何三握了刀,斂眉道:“大人能否告訴我那人是誰?”
李鶴鳴看他一眼:“當今二皇子,朱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