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數,
姜赦提搶徑直走涼亭,竟是半點不疑心,將那壺滾燙溫酒一飲而盡,抹了抹,點點頭,好酒。
隨手丟了酒壺,走出涼亭,姜赦淡然道:“陣斬。”
如果說先前姜赦持槍破陣,是那一力降十會的武夫路數。
那麼這一下便是名副其實的言出法隨,“陣斬”二字,如天雷滾滾,遍佈天地,湖上兵與那雲中神將,百萬之數,無一網。
頃刻間悉數被分。天地間濃煙滾滾,哀嚎遍野,細聽之下,似有無數婦人哀怨嗚咽此起彼伏。
姜赦置若罔聞,用兵之人,豈會在意這些風吹就散的塵埃。若無鐵石心腸便用兵,一顆道心早就不堪重負。
“道友且停步,不妨空觀書。”
那道士抖袖子,攤開一幅歷史長卷,是那廝殺的新鮮戰場或是死氣沉沉的古戰場址。
顯化出一卷“兵書”之餘,陳平安再將那手中拂塵輕輕拋向姜赦。
一把拂塵驀然散開,化作無數條因果長線,主裹纏住那尊兵家初祖一直不顯的法相軀。
每一繩線之上皆有萬千厲鬼亡魂。
姜赦微微皺眉,臉到底是沒有那般有竹了,道:“不流的邪魔外道,也敢奢侵蝕金。”
後矗立的那尊法相,立即便有震碎金細線的跡象。
“姜赦何嘗不是外道。”
與此同時,道士陳平安也雙指併攏,掐訣立在前,口吐真言,面帶微笑道:“吾當摧破之,好替天行道。”
姜赦雙肩微,後一尊金法相卻是大放明,那些線被濃稠如水的金沖刷而過,很快化作一陣陣破敗灰燼,撲簌簌飄落在地。
陳平安神淡然,遠遠瞧著這一幕,並不如何意外,兵家修士,確實是最不計較因果的煉氣士之一。
約莫是真被陳平安這一連串的手段給惹惱了,姜赦再次將手中長槍往邊大地一,雙手掌心相對,做出一個簡單的擰轉姿勢。
諸子百家做大學問的,都有那天道左旋和右旋的分歧。
但是對姜赦來說,這類治學,實在是太無趣了。
我要大道如何運轉便如何!
天與地皆斜,恰似磨盤碾,勢不可擋。衆生與萬在其中,皆作齏,淪爲劫灰,散若飛塵。
果不其然,姜赦前整幅畫卷頃刻間都被輕易扯碎,腳下所立一座湖泊然無存,不但如此,整座天地都出現了一種眼可見的扭曲。
丟出長卷與拂塵,說出一句“替天行道”的大話,道士陳平安瞇眼旁觀。
五行本命所在本府,外加找尋出十座儲君之山的府作爲輔弼,一主二從,總計十五本命竅。
這就意味著陳平安在那扶搖麓道場,閉關期間,已經額外大煉了十件本命,這還遠遠不是真正的總數。
只是被那至今不知份的鬼祟十四境阻攔頗多,襲了數次,害得陳平安不得不一次次從閉關中退出,浪費了太多。
連累大煉本命一事,略顯倉促,煉了多件關鍵寶,或是尚未煉化到爐火純青境地,導致整效果未能達到預期。
陳平安本以爲這點阻礙無關大局,不曾想沒過幾天,就對上了姜赦。
之前陳平安的想法再簡單不過。
自己在仙人一境的功課,除了煉劍,吃金銅錢和尋找斬龍石,不斷提升兩把本命飛劍的品秩,此外不過是夯實道基、增長道力一事可做。
只需大煉法寶,便可一舉多得。
如那市井江湖,沒什麼技巧可言,拳打死老師傅。
山上鬥法,直接以數量取勝,生生用法寶砸死對手。
一個簡簡單單的想法,卻要用極其複雜繁瑣的步驟來打底。
最終所求,當然還是一種得道長生的獨門飛昇法。
所以纔會爲丁道士傳道、護道與觀道、證道。
道士陳平安擡頭見天。
青天大道屏障如牆,日月同壁,道不得出,困住多古往今來多豪傑道人。
天上星圖真是一方篆刻日月同壁的古硯咫尺,硯的背面鑿有二十八星宿的眼柱。
得自鄭居中,用來裝幾百顆金銅錢。天外一役,境界最低的陳平安反倒是負責坐鎮中樞,住持大陣運轉,得了這件沒有明說是否需要歸還的咫尺,陳平安閉關期間,靈乍現,藉助連一艘流霞舟
都能煉製功的顧璨所傳授的煉法訣,陳平安竟然果真功將這件咫尺煉化爲一座小天,驗證此法可行,可稱神通,當之無愧。
至於畫符手法,則有遠古道士的樸拙氣息,足可以假真,讓許多道齡悠悠的上古真人,誤以爲是某位遠古道士的親筆手書。
緣於李槐借給他的那本“鬼畫符”,上邊便記載有扶乩一道、請神降真的本法門。
指玄峰袁靈殿贈送,和託付劉景龍購買北俱蘆洲恨劍山的多把仿劍,都已一一大煉。
管你品秩是靈、法寶還是半仙兵,不管是花錢買來的,還是“路邊撿”而得,手頭有一樣算一樣,陳平安皆是大煉爲與道相連的本命,用以填充各大氣府。日月同壁的青天大道之下,此間廝殺,各展所能,任你姜赦勢如破竹,看似在長河之如無人之境,哪怕是你顛倒,駕馭天地作磨石,皆是姜赦自作
自,將道行神通一併“磨墨”罷了。
終究是個對峙雙方此消彼長的下場。陳平安手中托起一座仿白玉京,而白玉京中南華城,又有一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手中攥有一方補上天款“陸沉敕令”的六滿印,印面之上,三十六尊遠古神
靈同時睜眼。
景象一變,年輕道士彷彿祭出一尊巨大法相,大袖飄搖,從南華城飄而出,高度不輸姜赦金,陳平安卻是形凝爲芥子大小,躲去那白玉京最高。
白玉京與那姜赦轉的天地大道磨盤撞在一起,發出人心魄的咯吱作響,便似一把錐子緩緩刻畫琉璃鏡面。
片刻之後,這座白玉京好像生生擋住了磨盤的轉,以至於整座天地開始用一種微妙幅度搖晃起來。
陳平安雙手籠袖,青袍形與腳下五城十二樓一同隨之晃。
姜赦重新拿起破陣,輕輕擰轉手腕,旋轉長槍。
臨時改變主意,姜赦並不著急打爛那座贗品白玉京。
只因爲姜赦第一時間看破陳平安的謀劃,沒有讓這傢伙得償所願。
對方置於“白玉京”之,姜赦如果提搶強行破陣,對將來問劍白玉京的陳平安而言,便是一場絕佳的觀道機會,好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由此可見,姜赦今天也沒有將我當場斬殺的十足把握。”
那道士大笑不已,自言自語道:“若是自認爲穩勝券,姜赦何必計較這點得失,還怕我將擊破白玉京的大致路線、細微訣竅學了去?”
姜赦了下,終於有些理解某些練氣士的想法了,武夫一張臭,確實惹人厭。
“這麼喜歡作壁上觀,一個個的,看我耍猴戲嗎?”姜赦好像終於了沒了耐心,“諸位,再不現,你們的道,山主,盟友,可就真要被我活活打死了。”
駕馭大道,輕鬆反客爲主,暫時困住了那座仿白玉京和神陳平安。姜赦形倒掠,融後那尊法相中,法相手一抓,便將一桿長槍破陣攥住,踏出幾步,便來到那年輕道士前,一槍橫掃,打中那尊道士法相的膛,激起
玉屑無數,道士踉蹌後退,“等人高”的白玉京隨之後移。
姜赦再一槍中道士心口,白玉京亮起無數條彩,凝聚於道士法相與槍尖相抵。
姜赦也不撤回長槍,向前出一步,攮得道士與白玉京一併向後去。
姜赦環顧四周,冷笑道:“這般口碎大石,好不好看?!看客不必掏錢,就沒幾聲喝彩?”
“姜道友稍安勿躁。”
白玉京之,陳平安憑欄而立,袖擡頭向那尊姜赦提搶法相,微笑道:“道友積點口德,莫要傷了和氣。”
饒是道心堅韌如姜赦,也被這一句屁話給氣得不行。
姜赦手上加重力道,長槍破陣的槍尖白玉京中。
武夫問拳,修士鬥法,總要耗費力氣和天地靈氣。練氣士任何一件大煉本命的破損,都可以說是傷到了大道本。這要比消磨數十年、百年道行的折損道力,更爲患,此類大道缺,後患無窮,就像江湖上的練家子落下了病。至於傷及魂魄,心神流散,減功德等下場,哪個不是修道之人,容易淪爲心魔道場,未來合道的天關阻礙所在?修士境界越高,昔年幾看似不起眼、不過針孔大小的缺,就要變比天開了個窟窿更
大,練氣士想著境界一高再拿外補道心之缺失,天無絕人之路,也行,補天去。
陳平安今天都被打碎了多件與命大道慼慼相關的本命?
姜赦似有所悟。
這傢伙莫非是想要反其道行之?
別看陳平安份多、手段多,實則患更多,比如沒有了神神,註定無法煉出本命字,劍修武夫兩不純粹……先假設自己的那副人魂魄,一定會有某些缺無法補,便乾脆來一場形同“散道”的“沙場演武”,修道之人,萬法皆空,空其以養元神。狠下心來,舍了全
部外都不要,只餘下一顆澄澈道心?
好傢伙。
“爲學日益爲道日損”一語,與那“天道損有餘以奉不足”?
還能如此註解訓詁?!
確是奇思妙想。
先前姜赦評價一句“豎子名”,倒是委屈了這位既是劍修又是武夫還是符?修士的年輕山主。
不枉費我到打聽你的消息,免得裡翻船,出山第一場架,就著了道,被老友之祠、碧霄幾個看笑話。
今天對峙,意外有一些,到底還是失過多。
難道擁有半個一的年輕人,就只有這點道行?
至今爲止,不是毫無還手之力是什麼?
兩尊法相近在咫尺之間。
姜赦就要一槍捅穿白玉京與道士膛。
就在此時,手託一方五雷法印的道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法印砸向姜赦。
姜赦一拳未能碎之,只是將其打落別,法印翻滾在地。
以法印砸人,看似莽撞,與仙氣毫不沾邊,卻用上了神人擂鼓式的拳意。
姜赦心中疑,上譏笑道:“雷聲大雨點小。心積慮,結果就鋪墊出這麼一記殺招?”
陳平安微微皺眉,百思不得其解,爲何這方五雷法印會瞬間失去大半功效,轉變幾乎只在一瞬間。
這就導致諸多後手施展不出。
要說單憑此印重創姜赦,不作此想,但是這方五雷法印卻是陳平安之後幾個真正殺手鐗的起手,確是不假。
故而這一手,別說陳平安倍意外,就連姜赦都誤以爲陳平安是在耍什麼花招。在那傾斜柱子之巔,任由神與姜赦爲敵的青衫陳平安,第一次出手幫忙解圍,取出一張古樸大弓,挽弓如滿月,有弦無箭,砰然一聲,一道金激而出,拖
拽出極長的璀璨長線,如倚天長劍。
姜赦出長槍,以槍尖抵住那道來勢洶洶的劍,將一支“箭矢”撞碎。
“泥子也有潔癖?”
姜赦滿臉譏諷神,“還是說本不敢讓神持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