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山笑道:“馮兄不要總把我想得這麼勢利嘛,就只是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賞月而已。”
崔東山解釋道:“我就是個過渡宗主,只需要負責打好底子,搭好框架,再故意留下一些缺,所以不用擔心濫竽充數的況,以後青萍劍宗是肯定要到曹師弟手上的,到時候曹晴朗接手,他就有事請可以做了,至不必束手束腳,亦步亦趨。”
馮雪濤點點頭,“如果青萍劍宗過於崔氏風格,曹晴朗就會爲難。”
崔東山嗯了一聲,“這話說得有點嚼頭。”
馮雪濤無可奈何。
廊道那邊,雖然覺得漢子的說法,有點道理,可他們上總是不服氣的。
昨天今天明天,月有晴圓缺,年們各自年著。 京城並無夜,兜裡有錢、還有力的年輕人,跟神完氣足的修道之人,往往都是夜貓子。
許多店鋪爲了生意,都臨時僱傭了夥計照看鋪子,等於一天能掙兩份錢,何樂不爲。
一雙半路結爲水夫妻的道也來到了雲巖國京城這邊,漢子面如白紙,容貌兇悍,邊帶著個材玲瓏的白婦人,他們純屬閒逛,長長見識。
有理能不能走遍天下不好說,但是有錢確實可以走遍天下。先前他們得了一大筆意外之財,原先寄人籬下的心思就淡了,就沒有去那座山神府討生活。他們正是範銅和謝三娘,這一路,也聽說了幾件遠在天邊的大事,比如來自劍氣長城的某位米姓大劍仙出手,揪出了那幾頭興風作浪、砸符籙的妖族畜生。又例如玉圭宗多出一個通天人當供奉,道號青,飛昇境的老神仙!
範銅和謝三娘自然不清楚,那幾個讓大開鑿幾近停工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在破敗祠廟遇見的那夥年輕男。
至於什麼米姓劍仙,到底是何方神聖,範銅問了一,約莫是旁人見他不似良善之輩,就本沒搭理。
範銅倒是很想在魚鱗渡這邊找個仙家客棧或是鋪子,與仙師詢問認不認得一個“陳平安”的人,或是買幾封山上邸報,看看有無機會,真能發現那個名字。
結果被婦人一句“你有錢嘛你”給打消了念頭,範銅其實還真有私房錢,只是犯不著爲了這點好奇心就餡。
他們住的還是京城的尋常客棧,
先前在渡口岸邊散步的時候,瞧見了一艘停泊渡船,型最爲巨大,總有些年輕貌的仙子,對著那邊指指點點。
扎堆的鶯鶯燕燕,又都是些譜牒仙,範銅一個氣方剛的大老爺們,當然沒能管住眼睛,於是就被氣不打一來的婦人給一掐再一擰,疼得男人直冒汗,疼歸疼,看照看,兩碼事。
範銅相信那位陳仙師若是與他們結伴遊歷,肯定會是差不多的景。
就是不曉得那位自稱是劍仙的陳仙師,遇見了如今被議論紛紛的米大劍仙,有幸面對面聊幾句,會不會犯怵?
今夜他們夫婦二人又出城,來魚鱗渡這邊下館子,這類開銷有數,他們先前還是攢下幾顆雪花錢的。
以前婦人就喜歡逛各胭脂水鋪子,到了這邊就更誇張了,範銅就奇了怪了,挑挑揀揀,又不買,開心個什麼勁?
謝三娘選了個蒼蠅館子,打算吃火鍋。
範銅一落座,老闆就開始擔心這對夫婦會不會吃白食,只是再一想,如今府腰桿,不至於?
隔壁桌是些從山上往山下跑的,雖然他們沒有用上心聲言語,但是所聊容,都是仙家事。
不過範銅心知肚明,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們邊帶了幾個濃妝豔抹、珠寶氣的凡俗子。
那幾個子瞧見了好似通緝犯的範銅,便有些鄙夷,再看兇神惡煞漢子邊的謝三娘,們眼神就有些子才懂的意味了。
謝三娘神得意,我如今可是正經的良家婦人,你們呢,上牀睡覺能掙錢是吧?
範銅哪裡曉得這裡邊的暗流涌,更多興趣,還在那幾個譜牒修士略帶顯擺嫌疑的聊天容上邊。
他們正在跟那幾個子講解一些仙家幕,說山中煉氣士的出門行頭,可以分出三六九等,第一種,能夠馴服仙禽異作爲坐騎,要麼是自機緣好,要麼就是世夠,由師門和長輩賞賜下來。第二種,便是有艘價格不菲的符舟,這種仙家寶,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養得起的。第三種,就更誇張了,可以擁有一條上了天便時時刻刻在吃神仙錢的私人渡船……
謝三娘拿手肘輕輕一敲邊男人,眉頭一挑,範銅笑呵呵,說這三種神仙氣派,自己都夠不著,做夢都得找個好睡姿才行。
所有子都直勾勾向一個喝酒很慢的年輕男子,桌上只有他沒有伴跟隨。
那位口若懸河的男人,便將話頭一轉,說我們洪公子,就有一條祖師堂恭賀他躋府境的符籙寶舟。
洪姓年輕人笑容淺淡,抿了一口酒水,說自己這點微末道行,本不算什麼,比起真正的修道天才,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越是如此自謙,那些同桌子的眼神越是炙熱。
心甘願爲洪姓男子擔任幫閒的那位繼續言語道:“最過分的,當然還是自己就有一座私家渡口了。”
吃著火鍋,謝三娘時不時就翻白眼,範銅只是覺得這種薏酒,滋味綿綿的,勁道不夠。
就在此時,婦人眼角餘發現門口那邊多出個悉形,趕忙起,見邊男人還在那狼吞虎嚥,就踹了一腳。
範銅茫然擡頭,漢子霎時間笑容燦爛起來,竟是與那位陳仙師在這兒重逢了。
陳平安笑著坐在他們對面長凳上,“厚著臉皮跟蹭頓吃喝。你們請客,我來結賬。”
範銅抹了抹,到底是個沒讀過書的講究人,“這哪裡好意思。”
謝三娘嫵笑道:“我們跟陳仙師瞎客氣個啥。”
範銅壯起膽子問道:“陳仙師,冒昧問一句,到底是混哪個行當的?”
陳平安笑道:“行行出狀元。”
範銅赧。婦人忍俊不。
其實想要給陳平安夾菜,幫著往火鍋裡燙菜,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不討喜的吧。
桌上添了副碗筷,陳平安不多話,埋頭大快朵頤起來,老規矩,火鍋就酒,天下我有嘛。
方纔聽到“陳仙師”這個稱呼,隔壁桌不約而同瞥了眼青衫男子,但他們也只是一眼帶過而已。
範銅低嗓音問道:“陳仙師來這邊做啥子?”
陳平安端起酒碗,跟夫婦二人磕一下,都是一飲而盡,陳平安先拿著勺子從鍋裡撈出幾片肚,分別放到夫婦二人的碟子裡,
這才笑著解釋道:“剛好這邊有人,忙點小事。”
範銅哦了一聲,就沒如何上心。
婦人呆呆看著碟子裡的肚,等到回過神來,便一下子轉頭去跟老闆說再打一斤薏酒。
外邊的巷子裡,急匆匆出宮微服私訪的雲巖國皇帝陛下,屏氣凝神,耐著子站在牆角。
桐蔭渡船那邊,謝狗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當下更加期待小陌的返鄉了。
在自家山主說要去見倆朋友的時候,謝狗讓他稍等片刻,說有事相求,跟作學問沾點邊哈。
治學一事,陳平安自年起,始終信奉好記不如爛筆頭,一路上都在描摹各種山川景象、市井風和建築營造制式的手稿。
約莫是被陳山主染,也可能是找點樂子,貂帽也會有樣學樣,沿途休歇時掏出一本冊子,背對著陳平安,經常寫寫畫畫。
陳平安從不過問此事,只是偶爾看到謝狗在那邊著抓耳撓腮,覺得比較有趣。若是修行事,肯定不至於讓謝狗如此糾結。
當時謝狗了貂帽,難得流出幾分靦腆神,試探問道:“山主,聽說你有寫山水遊記的習慣?”
陳平安頓時心生警惕,自家山頭,可藏不住事,便反將一軍,“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別學崔東山。”
謝狗低聲說道:“哈,我這不是見賢思齊嘛,這一路遊歷大好河山,就想要記錄下來,好與小陌說道說道。”
“嘿,書上不是有個說法,作臨其境,描摹態,形容景,栩栩如生,就想著請山主幫忙潤一番。“
像那老瞎子,當初讀書那麼多,就煉不出一個本命字。難怪會對咱們山主額外的青眼相加。
陳平安略帶疑,哦了一聲,一聽這個就來了興致,“手稿拿來看看?”
謝狗從袖中出一本冊子,雙手奉上,高過頭頂,“獻醜,獻醜。”
陳平安接過冊子,翻開一看,字倒是蠻大的,一頁紙也寫不了幾個字,也好,可以免去故作認真瀏覽狀。
某某日出了某某城,不清楚或是約莫走了幾裡地,見著了一座高山,真的好高啊,到了山頂,再看城鎮,就覺得好小。
那麼一大片的雲海,雪白雪白,就像棉花……某某寺廟旁邊,有棵不知道啥的樹木,瞅著年紀真心不小了,快嘞。
某天路過一座破敗驛站,發現牆壁上寫了幾首打油詩,抄錄如下……
謝狗輕聲問道:“山主,看過之後,覺如何?”
陳平安神自若,卻是心思急轉,好不容易纔憋出一個說法,“文字比較質樸。”
本想再加個“淺可”的說法,可實在是說不出口,太昧良心了,總不能因爲避免對謝狗澆冷水,打消在行文立言一途的積極,就這麼睜眼說瞎話吧。
謝狗自顧自點頭道:“果然是文如其人,哪怕碎筆管,也搗鼓不出那些花俏的容。”
陳平安忽略掉這些言語,問道:“怎麼滿篇的某某日、某某地?”
謝狗瞪大眼睛道:“日期地點,也要一一寫明?我也不想靠這個版刻賺錢啊,就想著寫得簡明扼要些,只寫重點。”
陳平安儘量保持微笑,“重點倒是都很重點。”
謝狗試探問道:“還有改進的餘地,對吧?”
陳平安只得乾脆席地而坐,從方寸中取出紙筆,當場幫忙潤文字起來,“稍作修改,沒意見吧?”
謝狗笑道:“只管隨便寫,唯一的宗旨,就是山主把我和這場遊歷寫得怎麼好怎麼來。”
蹲在一旁,見那山主只是思量片刻,便下筆如飛,開篇就是“餘好遊歷”一語,貂帽見狀,輕輕點頭,深得我心。
主要是容同樣很質樸嘛,看來我與山主的才,旗鼓相當吶,不用給潤筆費了。
初二日,與友結伴下山,一筇一笠,腳踩草鞋,問道心堅,雲水縹緲,遊行自在。二十里,過清平府地界,道旁界碑坍塌,一洲山河陸沉,近二十年來諸國洪澇,乾旱,蝗災,兵戈,接踵不息,山下百姓命猶不如草芥,山中亦難言太平。二十餘載,如石火電,剎那過矣,我輩如何敢不珍惜道行,敢不積攢道力耶。府中城民生凋敝,街市冷清,街上行人面目多有菜,出城十里,在一小驛歇腳。三十里,沿湖岸而行,楊柳依依,步行綠蔭中,過分界嶺,沿神道登山,山中道院頹敗,借竈生火,飯後登頂眺,見大湖汪洋一片,清平府即在眼底,頃刻間風起雲涌,瀰漫不見。遙想當年,行腳頗苦,往往不得見人間煙火,目睹豺狼虎豹、奇禽異、可怖可畏之山水怪等,反常事。初三清晨,徒步下山,百餘里,停步楊家鋪,略作休整,購買乾糧,耗銀錢八分,過遇仙橋,天驟雨,道路泥濘,走出十五里,至啞灘,雨止放晴,乘船夜行,舟中客喜談鬼怪事,卻不知撐蒿舟子即是河伯所化。下船陸行八十里,黃花隴上,道旁桂樹連綿,惜不是秋日至此,遇朝山敬香歸客數人,此地山無主峰,各自爲尊。去峰頭打坐一宿,眼見紅日升天,大江如帶,心爲之一闊。初五,至柳河鎮,被當地冒稱兵丁者勒索二兩銀錢。七十里外,見一名山,山氣雄而不散,與友沿山中溪澗而行,水中游魚歷歷可數。半山腰有小心坡,此後登山之路唯有羊腸鳥道,險峻異常,鑿壁爲階,蜿蜒而上,幾無立足之地,只能面壁而行。途中見古鬆一,老幹如傘,羣猴呼躍於枝葉間。絕頂之上爲平陸,中有一湖,蘆葦旁有茅棚數,皆是行道之士,雖神木訥,形枯槁,實則雙眸湛然有。與之問道,暢談山中歷代仙佛真人、奇蹟神異,極爲詳,發心要編撰山志。藉助月,臨崖觀景,始知山河大地,全法王。初七日,天霽快行,再大山,古有開國皇帝讀書,歷來高真棲地。山腰之上,氣候如冬,諸多形勝古蹟皆埋雪中,惜不得見。初九,過戰場址,於一小山坡上,見一高冠道人,閉目坐於團,鼻有兩道白毫,與雲霧相接,風氣盪,猶凝不散。不敢冒昧打攪,停於二十步外,道人睜眼主言語,高語迭出。道人宅心仁厚,離別之際,反覆叮嚀,我等學道之人見,必當遠離,如被幹草,火來須避。仙凡無異,知錯能改,如病得汗,便可漸次痊癒。務必一心向道,努力修行,萬萬不可爲名利所轉。切記切記。十二日,大日炎炎,宛如酷暑時節,山避暑,山間竹柏森森,蒼翠滴,廕庇天關,途中聽聞遠暮鼓聲響,方知有寺在其中。有先朝敕建古剎,香火凋零,寺有二僧,皆形似羅漢,道行頗高。山中產貧瘠,生活寒苦,道糧全靠下山募緣。兩僧擅談禪淨,言說末法之中,唯有淨土一門,極穩極捷。十五日,道之上遇遷徙外鄉的流民百餘人,結伴而行百餘里,遇粥鋪而別。二十里,天晦暗,白晝如夜,於兩縣邊界一酒鋪午食,店遇一佩刀遊俠,材魁梧,道氣人,邀請同桌飲酒,提醒如今道上賊匪多如麻,殺之不絕,需繞道而行。遊俠自稱四海爲家,牽一瘦且跛老馬遠遊,影落拓。唏噓之餘,結賬之時,才知遊俠冒稱好友,藉機賒賬遁走矣,餘與好友相視一笑而已,不以爲意。十六日,天黑時分,過關至別國郡城,市井繁盛,人煙稠,產富,與先前所見,判然有別。借宿城曇花觀,當家觀主待客熱,親自帶領禮敬諸殿,言語懇切,說妄來如漚生大海,生如大火燎原,我輩道人不可不察此理,又說幾句現話,說之最易,行之最難。在城逗留一日,十八日,繼續行腳遠遊,山山水水,走走停停,在一無名大山之腳,見年三人,信誓旦旦,不仙決不還鄉。後見一蝌蚪碑,石刻漫漶,碑文模糊,停步摹拓。有云水僧在此題字,慚愧此生難再到。山巔有石如老僧突兀而立,古有茅棚,今荒草一片,唯留古蹟水井,旁猶有青韭叢生。漫漫雲海一峰獨出,中流砥柱,似山而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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