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此時忽然被人打開,盧文君從門裏疾步追出，追到了承平的後。

    承平的背影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停步,轉對著盧文君，似笑非笑哦了一聲。

    “對了，還有你。我好像也欠你許多……”

    他話音未落,臉便被盧文君了一掌,發出一道響亮的啪聲。

    接著，又是幾道“啪啪”之聲,連不停，直到自己手心火辣辣，打不了。

    “你這惡人！你這樣逃走，是想徹底背叛聖朝，回去了做聖朝敵人,他日興兵複仇？”

    承平一不，任這剛被冊封為和親公主還沒幾日的打著自己，直到此刻，方對上的目。

    “文君,倘若你不是聖朝貴,而是降生在另外一片土地上的人,部族過著朝貢和自稱臣下的生活。你的命運寄在別人喜怒之間。皇帝認為和你有仇的鄰人能夠更好地侍奉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下你頭頂的帽,轉手給了你的仇人,還命令你去跪拜親吻仇人靴麵，不許再複仇。為了你老實聽話，再將你的兒子傳長安去當質子,過著人不如狗的生活。為什麽？就因為我們曾經打不過他！”

    “我不信我的父親沒想過反抗，從不曾有過任何怨言。他隻是不敢冒險而已！我卻不想再過將命運寄托在別人仁慈之上的日子！”

    他說著，雙目越過麵前，落到後麵絮雨的麵上。

    “公主，我原本一直希裴二能夠上位。倘若是他，我想我也願意如渤海王一樣，去接教化，去施播中原人的禮義。因為至在我活著的時候，不用再忍那種無常的不知何日就將降臨頭頂的辱。他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自然，這個願落空了。不過後來，我漸漸也明白了，那些不過就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的。我要複仇，隻是這麽一個簡單的理由……”

    “我殺了你——”

    盧文君從頭上一把拔出一柄頭長簪，朝著承平咽徑直去。

    承平並未躲閃，立看簪尖到來，麵不改。

    盧文君的手抖了一下，閉眼，胡一刺。

    “噗”的沉悶一聲。

    慢慢睜開眼，看到簪子已深深紮承平肩頭，正緩緩地洇滲出來，整個人不發抖得更是厲害。

    承平抬起另臂，握住那留在自己外的的一段頭簪尾，將簪一把拔出，又在自己襟之上抹幾下，拭淨簪上汙，遞還給。

    “多謝不殺之恩。”他看著他，輕輕道了一句。

    木然不。

    承平舉臂將簪回到頭上，接著，轉向停在幾步之外的絮雨，朝鄭重下跪，叩首後，起了，一把去上外袍，丟在地上，隻著一件衩，隨即打開院門，大步而去。

    絮雨終還是任承平走了出去。

    施咄久久不見主人出來，已領人向這邊闖來，被許多侍衛擋在了外，雙方劍拔弩張。

    對麵雖不過幾十眾，人數相差懸殊，但個個都是悍不畏死之徒，手起來，發出的靜必不會小。

    不敢冒走風聲的險。此刻什麽都比不過裴蕭元的安全重要。

    絮雨將掩麵低聲飲泣不已的盧文君擁了懷中。

    庭院外，混雜著靴步和刀劍撞的嘈雜聲消失，夜終於歸於寧靜。

    ……

    裴蕭元走下驛道，走得越來越遠。

    他一人一馬，或騎行，或牽走，穿過大片古木森森的漆黑的原林，繞過表麵積滿了枯枝爛草的仿佛已沉睡萬年的沼澤地，抵達由坡陂和山崗連綿而的古原，終於，在五更之末，天熹微的時分，來到了一名為鷹愁塬的地方。

    山塬的高，尋常的鳥雀已是不大看得到了。微白的冬日曉天裏，除了南歸大雁，是幾隻不知是雕還是鷹的猛禽，在他後的頭頂之上，不停地盤旋飛翔。

    麵前這座老山的不知何的腹地裏，便是李延將要和他見麵的地點。山下的一塊裂石裏，紮著一株不知何時遭天雷劈燒得隻剩一半的老柏。它半邊焦黑，半邊枝葉蒼翠油亮，並不難找。

    他在柏下立了片刻，兩名樵子一樣的人突然從地底冒出似地朝他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便是李延邊的得力親信李猛。

    李猛走到他的麵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請求在帶他去見主人之前，希可以代為保管他的武。

    裴蕭元便從蹀躞帶上摘了掛著的長劍、便刀，再將靴靿的一柄匕首也取了出來。李猛示意同伴收起，又拿一條目帶，向裴蕭元，麵為難之。

    裴蕭元笑了笑，閉目。

    在目亦束上青布後，他乘上一頂抬架，於山中迤邐而行。或往上，或下坡。或似經過一片經年不得日曬的懸崖幽穀之地，或似漸漸攀升，將溪山和林泉棄在後。也不知走過了怎樣的曲折複道，在四周的鳥鳴聲從稀疏變得啁啾清亮不絕於耳，又再次轉為稀落，大約如此，在深山峭壁上走了半日，終於，他下的抬架落地，周圍的人也無聲無息消失。

    他雙足落地，獨自靜立了片刻，到此間那充盈著草木冷鮮味道的空氣正著他的皮慢慢流。除去草木，他仿佛還嗅到一縷隨風送來的若有似無的帶著膿似的腥膻氣味。他慢慢解開眼前蒙布，霎時，當頭一片明亮得刺目的朝徑直向他方從黑暗中出的雙眼，得他偏過臉，微微閉了閉目，片刻後，待眼睛適應這新的線，睜眸，發現自己一間破敗不堪的不知被荒棄在深山何的祠神廟裏。廟中那不知原形是為何的金早已坍塌，出黑泥的胎，四麵壁畫風化剝落，殿角和屋梁上蛛飛布，頭頂到是破的空瓦，正午的耀目日從空的瓦椽裏斜下來，正投在他落腳的地方。

    看得出來，此廟雖遭廢棄，看起來斷了香火多年，但在當年，那出資修廟之人，應當非富即貴。時至今日，除了屋頂破，殘餘的壁畫之上，依稀仍有金銀塗的痕跡，牆麵厚實而堅固，至於門、梁等所用的木材，更是質堅如鐵，曆經多年，不見腐爛，應是尋常人本擔負不起的檀木之屬。

    正當裴蕭元打量四周之時，隨著一縷風來，鼻息裏的那腥膻味隨之愈發濃烈，源頭來自後。他倏然回頭，目因意想不到的一幕而微微一定。隻見在他後的地上，鋪著一張顯是由波斯工匠手工寸寸織的價值不菲的表現有百伏拜神王容的猩紅厚地簟，李延正盤膝坐在上麵，他一白，背靠一張憑幾，凝著他。在他的前，擺了一張金銀平案幾，幾隻牙盤盛著佳肴，左右相對擺了兩幅包金頭玉箸。而在李延的腳邊，正伏著兩隻骨勁健的年花豹，恰暗合地簟織花的容。那兩隻花豹，一隻趴跪，作略聳雙肩狀，雙目幽綠地盯來，另隻則伏在李延腳邊，一不，然而眼兒亦是半睜半閉地在打量裴蕭元。

    方才裴蕭元嗅到的那混雜了膿氣的腥膻味，應便是來自這兩個花豹。

    李延對上他的目，麵笑容，起站了起來。兩隻花豹立刻跟著一躍而起，仿佛得到某種暗示，四隻幽目盯著裴蕭元，呲牙，各自出一副已不知撕啖過多新鮮的黃利牙，底，發出一陣人聽了為之膽寒的威脅的低沉嗚嗚之聲。

    “趴下！”李延低低嗬斥一聲。兩頭花豹到訓斥，慢慢地退到了角落，著牆趴下。

    李延笑指花豹解釋：“裴郎君勿見怪，我並無別意。你莫看是兩頭畜生，卻是我十幾歲時便收養了的。記得當日，皇祖父帶著寵臣和皇家侍衛浩浩去往狩獵，僥幸我蒙皇祖父不棄，也背抵在親自教導。那母豹遭遇侍衛，被死，侍衛們又循著蹤，發現了這兩隻當日才數月大的小畜生。我看它們可憐，請求皇祖父賜我，幸蒙恩準。我視若珍寶，終於將它們養大，總算還聽我的話，狩獵之時，是極好的幫手。”

    他一頓，繼續道，“當年平過後，我奉父親之命出京去迎令尊，當時便帶著它們。原本是想轉贈令尊，以博一笑，表我對令尊的敬仰之，不料——”

    他停了一下，掌心朝向酒席，示意裴蕭元座，自己率先坐了回去，端起一隻銀酒瓶，斟了兩杯。

    “今日來見裴郎君，我心中歡喜。故將這一對靈也帶了出來。倘裴郎君還看得上眼，便轉贈於你，也算是彌補從前的莫大憾。”

    裴蕭元目從那兩隻花豹上掠過，道：“既是殿下心之，又跟隨了多年，裴某怎敢橫刀奪。請殿下自留便是。”

    李延雙目凝落在他的臉上，沉默了一下，不再提此事了，轉而環顧此廟，似陷了某種回憶，半晌，緩緩又道：“裴郎君定也在顧慮，我何以安排在此見麵。說來話長，我父親當年曾經做夢，夢見西北方向有犯太歲，求問高人之後，於此地為其暗修靈廟，以香火供應。”

    他輕輕歎了口氣，“恍惚之間，多年已是過去。人常言，是人非，然而於我而言，也是難保。如此一座靈廟，也是難逃衰敗之運。”

    他的神陷悲涼，但很快，自己醒神過來，轉笑，再次邀請裴蕭元座：“欣聞裴郎君改了心意，願助力於我。請座，我願與君詳談，共商大事。”

    裴蕭元沒有立刻應答。他微微仰麵，目從頭頂那隻剩道道禿禿椽檁的廟頂向外了出去，狀若出神。

    屋頂之外，便是大片的青天，幾朵白雲絮散浮其上，近得仿佛手可得。在過去一排南飛鴻雁之後，又有一隻盤旋不去的鷹雕之屬出現在了視線之中。它似乎一直在附近盤旋，飛得極高，去如同一隻黑點，漸漸地，此降下，已能辨認，仿佛是隻白頭青隼。

    李延循著他的目，亦仰麵看了一會兒，笑道：“此地以鷹愁為名，自是不缺鷹雕。” 接著，語氣一轉，“裴郎君請座。”

    他第三次發聲邀請。

    裴蕭元終於收回目，落到對麵李延麵上，道：“古之帝王為謀政，當以百姓之心為心。蒙臉相見，懇請聽我一言，就此罷手，勿作繭自縛，執迷不悟，到了，不過是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李延目一定，出失之。他靜靜了裴蕭元片刻，邊出一抹苦笑：“一定要如此嗎？我誠心誠意來此見你，是為真心延攬。”

    “你出不同凡俗，故心存執念，本也是人之常，但你為達目的，做過多不擇手段之事，你再清楚不過。我怎可能效力於你？”

    李延端起一杯自己方才斟的酒，低頭，慢慢飲了一口。當抬起頭時，他的目已是轉為森冷，語帶譏嘲。

    “裴二，你果然不知好歹。幸而我早有防備。隻是你未免也過於狂妄了。你固然武功過人，但憑你一人，就能將我拿下？此刻屋外全是我的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如何死都不知！”

    “你怎知我是一人來此？”

    就在他話音落下之際，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一人衝了進來，麵帶惶。

    “不好了殿下！崗哨發現有一支人馬正往這裏來！目測至有數百人！很快就要到了！這裏不能留了！殿下快撤！”

    李延麵微變，從地簟上慢慢地站起，雙目死死盯著對麵的裴蕭元。

    “我不信！這個地方，阿史那也不知道！你的人怎會來的這麽快？”

    裴蕭元有一個小廝，除了給他惹閑生氣之外，生平無大用，來長安後，學那些紈絝玩雕，倒是無師自通，上手得飛快。

    就在昨夜下半夜，裴蕭元出發之際，這小廝放出了一隻原是由別人寄養、如今卻已被他教得極是聽話的白頭青隼。那青隼聰神異常，目力奇絕，數裏之，沒有看不到的地上走兔，何況是人。

    青隼一直在天上跟飛裴蕭元，而他預先安排的人馬，循著青隼一路尾隨，追到這裏。

    李延話問出口，忽然想到方才一幕，猛地抬頭，向破屋頂外的那還在青天上盤旋的隼影，霎時領悟，麵大變。

    李猛疾步：“殿下！阿史那毀約了！沒按照約定帶著人來！”

    李延雙手微微抖，咬牙切齒：“反複無常的胡兒！我就知道不能相信！”

    “殿下快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李猛衝那兩頭若應到了主人緒、已在來回走不停的花豹發了個信號，隨即推著李延，疾步朝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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