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顯是毫也不在意人這問話當中所含的不悅,不由分說,五指攥住了裴蕭元的臂,觀了下左右,確定周圍無人,將他強行拽到自己方才的地方,這才撒了手,低聲道:“我有事想找你問。前些天一直沒見著你,打聽了下,才知你和公主來此小住,我等不住,便自己過來尋你問。”
“聖人此次祭祖之事,是否另有意圖?”
承平毫也無停頓,徑直問道。
日自樹梢蔭頂的隙間而下,印在了承平的眼底,令他目微閃。
裴蕭元和他對了片刻,道:“十一月初日祭祖,不是皇家傳下來的規製嗎?年年如此。你曾在長安為質,幾年前又來過,對此應當知曉,何以如此發問?”
承平笑道:“前些天的那場朝會,你人是不在,但發生了什麽,你必然是知道的。諫議大夫蘇士明等人,先是彈劾韋居仁放縱親眷侵占良民田舍,又彈劾柳策業的孫兒為了爭道,曾當街打死過人,賠了幾個錢便了了事。這些都是經年舊事,原本早就沒人提了,如今苦主卻突然跑去衙門告狀,還諫們知道,公然在朝堂上為苦主發聲——”
這便罷了,最人值得琢磨的,還是聖人的反應。
他讓柳策業負責清查這兩件事,並限他於下次朝會,亦即皇家祭祖之事過後複命。
不但如此,那些人還彈劾了山南道節度使梁州都督薛勉,說他來長安後,假托有疾,遲遲不走,必是另有所圖。皇帝當時的置也人極其意外,當場派人隨太醫去往薛家診病。太醫到時,那薛勉因昨夜宴客通宵達旦,人爛醉如泥,家人如何喚也喚不醒,是被抬到殿中,拿冷水潑頭,這才醒了過來的。雖然他自己百般辯解,稱有氣痹之癥,發病時,腰腳重痛不能行路,因長安氣候適合他養病,這才遲遲不願離去。但聖人怎信他辯白,依然大發雷霆,若不是顧念他祖上之功,加上另些人為他苦苦求,當場便要奪職投獄。後雖怒氣稍平,留其爵職,但仍他了二十下的庭杖,當眾打得皮開綻,人慘不忍睹,又限令他二天出京。到了今日,他人自然已是上了路。
從之前人人都在猜疑的駙馬遇刺一事,到柳家、韋家,還有薛家,二家同一天到發難。
半句也沒指向太子,然而,事事卻又分明針對太子。
那日朝會過後,這些天裏,南衙百表麵去和平常一樣,然而,人人都有一種覺,或許將有大事要來。
“聖人當真下了決心,是要廢太子了,是不是?”
承平問完,地盯著裴蕭元。
“此事我實在無可奉告。”裴蕭元答他。
“聖人怎會和我言明他的所想?而且,無論他對此是否有所思慮,此事都不是你應當過問的。從頭到尾,與你更是沒有半點關係!”
承平角微抿。
或許是承平的反應,令他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嚴肅,裴蕭元緩了一緩。
“阿狻兒!”
他再次開口,承平的聲音和他此刻落在承平麵上的目一樣,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聽我一句好勸,勿管這些朝堂事,更不可手。你不是常說及時行樂嗎?長安那麽多的逍遙地,難道還不夠你去消遣的?中哪個人,盡管找去和相好。賭錢也是無妨。輸了你若還不上,記在我的名下。總之,無論做什麽事,都可以,隻要別去管這些和你無關的事!”
承平挑了挑眉。
“往常你我正經做人,勿去那些地方鬼混。怎我此刻隻問你這一句,你竟就改口,攛掇我再去做那些混事了?”
“那些混事至多喪誌。這種事,要奪人命。”
承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撲-兒文=~學)起來。
“罷了,你說的這些,我豈會不知?不過是最近滿朝之人私下都在胡猜,我出於好奇,找你來問問,如此而已。放心吧,我一局外之人,又無足輕重,我能什麽手?”
他變回了一開始那笑嘻嘻的神,連聲催促:“我無事了,今日本就不該來的。你回吧,不好公主等你太久。”
裴蕭元思忖康王此刻應差不多說完話了。且盧文君就在附近,萬一撞見承平再惹出傷心,則公主邀來此散心的初衷也就落空,便也點頭:“那我不送了,你盡快出去。萬一被人撞見,就說是我邀你來的。”
承平笑著應好,目送裴蕭元離去,待他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方轉了。此時他麵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他一麵用指玩著一隻掛在腰上的骨哨,一麵邁步,踏著腳下這雜草叢生的林間野道,緩緩朝前走去,心不在焉,顯是在想著心事。
忽然,在他的後,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踩踏草叢所發出的步靴之聲,有人也向著這片樹林走了過來。
承平立刻停步,轉頭迅速了一眼後,影影綽綽,他到康王和一名隨從正往這方向走來,蹙了蹙眉,立刻便在了近畔的一簇枝之後。
康王行到林中一僻之地,停了腳步,立定,著像是在等人。他的麵沉,眉頭皺。伴他的心腹覷著他的神,出言低聲勸起來:“大王息怒。馮相的話,大王一定要聽。如今正是最為關鍵的時刻,萬萬不能有半點疏忽。為大王將來,忍一忍,幾聲阿姐,多說幾句好話,又有何妨?待到將來,天下都歸大王所有,也沒了聖人作倚仗,還不是任由大王拿?與韓信當年所的下之辱相比,大王今日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麽?”
康王眉頭皺得更是了幾分。
“這道理還用你說?我就是覺得憋屈!在我頭上,也就罷了,那姓裴的靠著我這阿姐,哄到的歡心,如今竟也爬上了我的頭!此人我將來一定是要除去的!還有那個胡兒,和他形同狼狽,暗中定有不可告人之謀,也是萬萬不能留的!”
提及承平,或是中間又另外摻雜著盧文君的緣故,康王的語調裏不自覺地流出了幾分嫉恨。
“大王放心,將來之事,馮相自有考量。如今最為重要的,是太子之位。快了!大王等著瞧便是。”
康王想到上次朝會裏發生的事,心終於略略舒暢幾分,繼而轉臉,張自己方才來的方向,麵上出幾分不耐煩的神。他那心腹知他心意,忙道:“大王在此稍候,我去瞧瞧。”
暗,承平著康王心腹匆匆離去,盯著康王,出神了片刻,眼皮忽然輕輕跳了一下,眼底掠過一抹異樣的狠厲之。
下一刻,他已從自己的藏之走了出來。他掠秋枝和靴履踏著草叢所發的步伐之聲驚了康王。他猛地回頭,清來人,起初詫異不已,忽然,想到了自己方才發的那幾句狠話。若是被他聽去了,轉到公主和裴蕭元的麵前,那便十分不妙。
他的心不咯噔跳了一下,極力定住心神,冷聲道:“你怎會在此?私闖皇家苑,可知是什麽罪?”
承平滿麵笑容,走到他的麵前,躬行禮,口中連連告罪:“是我的罪過!大王勿怪!更請大王放心,方才大王說的話,我是一個字都不曾耳——”
這話乍聽好似沒有病,然而再想,又分明是另有所指。
康王反應了過來,臉不變得極是難:“阿史那,你此言何意?莫非還想借機來威脅我?”
承平隨了行禮的作,彎腰下去,彎得如同一張弓,手幾乎都要到靴麵了。
他笑道:“大王誤會了。我怎敢如此行事?”說完,抬臉,口中又咦了一聲,指著康王的後道:“你瞧,你後麵有人。”
康王下意識應聲轉頭,竟真見一道高大的人影從他後的一片樹影裏閃出。
那是阿史那的族人,名施咄,以勇力而著稱,如今就在軍裏擔任副領之職。
康王再次吃驚,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口倏地一涼,接著,心間有破碎般的劇痛之傳來。
他猛地轉頭,見阿史那已直起。他的手中攥著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的刀刃,正深深地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他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阿史那的臉。他那張臉依然帶著笑,眼都未眨一下,湊了上來,輕聲地道:“人遲早都是要死的。今日既然遇上,我便提早送大王一程。”
殷紅的從康王前那被出的裏緩緩外溢,染紅周圍的一片銀。他忍著絞心的劇痛,勉力支撐著自己將要倒下的,張口呼救。然而承平又豈會給他機會,翻起另手,迅速捂死他口,與此同時,那握著匕首的手轉了一下。
康王當即倒地,再掙紮片刻,氣絕亡。
承平蹲下,指探到康王鼻下試息,確定已死,這才拔出匕首,站起,抬起靴底,來回抹著上麵沾來的汙。
這時,方才那個走得不遠的康王心腹已轉了回來,冷不防見這一幕,對上承平投來的兩道冷目,大驚失,轉頭待要奔逃,已被施咄追上,幹淨利落地一並殺死。
阿史那將拭去汙的匕首回到自己的靴靿當中,瞥了眼地上的兩首,皺了皺眉,低聲道:“往林深找個地方,先埋起來。”
施咄應是,召來另外兩名還藏在附近的手下,幾人拖來到一更加荒僻之,尋到了一道淺,將首推下,正要埋土,承平走了上來,手,將康王腰上的一隻玉佩扯下,環顧一圈,丟在了附近的一片草叢裏。
很快,壕填平,上麵又覆了些枯枝野草,去和周圍完全融了一,無半分破綻。
承平召來施咄和另兩名手下,低聲吩咐幾句,命分頭散出苑,自己正也要走,忽然,附近傳來一道有如枯枝斷裂的聲音。
這聲音雖然極是細微,然而還是了他耳。他停了下來,朝施咄施了個眼。施咄會意,弓,悄無聲息地循著方才那發出異的方向走去。很快,在附近的一株老銀杏後,聽到他發出的聲音:“主!是!”
承平疾奔到樹後,清來人竟是盧文君,不麵微變。
盧文君的臉煞白,白得已是不見半點,人早也倒在地,瑟瑟發抖。當到承平現,目中更是充滿驚恐,仿佛想向他呼救,然而下一刻,嚨又被什麽給死死掐住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施咄已命兩名手下到附近再察況,有無別人靠近,接著他轉向承平。
“必須殺了!”
他用族語衝著承平道,說完,不待承平答,自己便已上手,五指掐住盧文君的咽。
在這冷酷的狼庭人的五指之下,便如同一隻待宰的小羊。唯一能做的,便是圓睜雙目,拚命蹬著雙,力搖頭。掙紮之下,發鬢半散,玉釵橫墮,腳上的一隻繡鞋也飛了出去。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很快,的一張麵漲得通紅。窒息的巨大痛苦令目開始散,手足慢慢停止了彈。
“放了!”
忽然,方才一直在旁靜靜著的承平用族語發聲,說了一句。
施咄一怔,手勁隻是稍稍鬆了一鬆,不肯撤開。
“主!不能放!你莫忘了,剛才殺的,可是聖朝皇帝的兒子!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們全都要完!”他同樣用族語應了一聲,接著,手繼續發力。
承平閉了閉目,再次睜眼,見地上那方得回呼吸的再次陷了痛苦。上所著的華麗的裾已掀翻到了膝上,一段如玉般潔白無暇的細弱脖頸若將要折斷,人也徹底不再掙紮了,隻無力地歪著一顆青散的頭顱,一雙眸空地著他,一顆眼淚順著麵頰,慢慢地流了發際。
承平了手掌,再次下令:“放開!”
“主——”施咄仍是不從。
他幾步上去,一腳踹開了固執的施咄。
施咄被他踢得滾了出去,坐起,見他來,用族語冷冷地道:“給我,我自有法子不開口。這裏不宜久留,你們即刻散去!”
他說完,俯撿起腳前的繡鞋和那一支玉釵,將地上的也一把抱起,迅速走林深,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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