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來時已經從宮人口中聽過了事的來龍去脈，眼下站在金鑾殿前，畢恭畢敬地先對沈確打躬行了一個禮：“陛下。”

    “小皇叔不必多禮。”沈確笑瞇瞇地手托住他的手肘，止住他的作，舉止間頗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氣概，“小皇叔，你去，給你王兄打個招呼。”

    同樣的話，剛才被顧宴禮說了一遍，現在又從沈確口中說出來。

    顧宴禮臉沉，心頭怒火攢，卻顧及著滿朝文武在場和平日裏習得的克己複禮而不能發作。

    顧長安轉對他打了一個躬：“王兄，許久不見。”

    “別本王王兄。”顧宴禮聲音冷冽，“本王沒有你這種弟弟。”

    “皇叔可以有。”沈確火上澆油道，“朕都能多一個皇兄，皇叔多一個王弟也不算什麽，他日認祖歸宗拜祭祖廟的時候，說不定還能一起，也省得再給禮部添麻煩了。”

    禮部員們得淚眼婆娑：“陛下果然恤下屬。”

    顧宴禮眼底生寒，遲遲不發一言，手指暗暗用力，得本就白皙的關節皮更加泛白。

    沈確見他這樣，轉眼瞥到了一旁的陳太醫和那一碗清水，恍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哦對，小皇叔和皇叔還沒滴認親呢，皇叔不認他這個弟弟，也有可原。這樣吧，正好陳太醫還在，就麻煩陳太醫再去換一碗清水，給皇叔和小皇叔滴認親用了。”

    顧宴禮小拇指抖了抖。

    那隻碗裏麵被他做了什麽手腳他不清楚？

    別說沈徹和沈確的能融到一起，就是他和薑清慈這兩個毫無緣關係的人的，也能融到一起，更別說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顧長安。

    他擺了沈確一道，卻沒想到沈確還能找出來個人擺他一道。

    他道：“不必。既然是王弟，那就改日認祖歸宗就行，不必多此一舉……”

    “滴認親是大事，怎麽能多此一舉？”沈確不依不饒，“不能如此草率。”

    本著自己手上剌了一刀就必須讓顧宴禮也剌一刀的念頭，讓陳太醫換了清水過後，將自己方才用過的刀給顧長安：“辛苦小皇叔了。”

    顧長安接過，二話不說在指尖劃了一道。

    鮮滴清水中，顧長安抬頭，完全沒有先前在曲江詩宴上故意做出來的諂相，畢恭畢敬地用雙手，將匕首給顧宴禮：“王兄，請。”

    匕首呈在眼前，顧宴禮沒接。

    沈確道：“皇叔，朕都滴了，你就不滴嗎？”

    薑清慈抬頭自告勇：“王爺怕見的話，臣可以幫忙。”

    顧宴禮一記慍怒的眼神飛過去，薑清慈便當他是同意了，手從顧長安手裏拿過來匕首，不由分說地按住顧宴禮的手腕，刀尖落在他的指尖。

    “薑清慈，放開本王。”

    顧宴禮聲調平靜，但顯然已經克製不住怒氣了，垂眸盯著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

    十指纖纖，明明兒時也是抓著他的手指，連睡覺都不肯撒手的。

    現在再次握住自己的手，卻是為了給自己來一刀。

    他想用力甩開的手，心裏卻又貪念這片刻難得的肢接，矛盾和糾結之下，他抬起另一隻手，反握住薑清慈握著匕首的手腕，暗暗阻止用力。

    薑清慈也用力，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想劃破他的手指，一個不許作，用力膠著，僵持不下。

    沈確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幽幽地出聲提醒：“薑卿，指尖不容易出。”

    薑清慈便握著匕首，使刀尖到了顧宴禮的掌心。

    用力一劃。

    因為兩人僵持著的手，匕首劃下的力道本不控製，在他的掌心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沿著掌紋的脈絡淌下，薑清慈眼疾手快，拽著他的手掌放到清水碗上方。

    淅淅瀝瀝的滴落在清水中，很快和顧長安滴進去的那一滴融。

    但他的流的太多，融之後又將最先的那幾滴吞沒，好端端一碗清水，了徹頭徹尾的水。

    顧宴禮掌心吃痛，臉白了一瞬，從薑清慈手中掙開手。

    有人立刻遞過來手帕，他接過後，胡在掌心纏了兩圈，白的手帕很快被染紅，掌心的痛意來得更為猛烈，他卻渾然無覺，仰頭盯著薑清慈的臉。

    因為憤怒，眼眶泛著紅，一字一頓語調極緩地質問：

    “你現在滿意了？”

    薑清慈麵無表地抹去手上沾到的他的，不看他，轉頭對宋丞相道：

    “諸位，確認無誤，王爺的和小公子的能融，兩人確實是親兄弟。”

    保皇派的員們便開始對顧長安噓寒問暖，這邊兒問他讀的什麽書，那邊兒問他有沒有娶妻，給足了歡迎的熱。

    攝政王派的大臣們也不甘示弱，拉著沈徹也噓寒問暖，這邊兒問他在宮外過得怎麽樣，那邊兒問他有沒有想好將來要在哪裏開府。

    沈徹說沒有，顧宴禮便大手一揮將左相府旁邊的地賞給了他。

    沈確微微一笑，旋即也將攝政王府旁邊的地賞給了顧長安。

    膈應人嘛，跟誰不會一樣？

    兩場鬧劇過後，早朝散場。

    沈徹推著顧宴禮的素輿走在宮道上，見他眼眶還紅著，手掌上的傷口也沒理，便問：“皇叔，可要先去醫房？”

    “不用。”顧宴禮回過神來，強下心頭的鈍痛，對他代道，“讓你住在左相府旁，有些事該做有些事不該做，你心裏有個數。”

    沈徹略有些不解，該做的事他自然知道，但，“什麽是不該做的事？”

    “不許爬的床。”顧宴禮腦中閃過昨晚在薑清慈房門前看見的那一幕，又補充了一句，“也不許讓任何無關要的人爬的床。”

    “王爺對我的床還關心的。”

    清越的聲音暗藏著淡諷，從後傳來。

    不等兩人回過來頭，薑清慈就輕步踱到顧宴禮的另一側，單手搭在素輿的側上方。

    顧宴禮剛被拽著劃了一刀，心不悅，對說話也沒好氣：“你來做什麽？”

    “沒什麽，就是來跟王爺算個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