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道:“您再瞧,瞧見什麼再取來眼前看,不怕麻煩。”
有了這話,玉盡管一會看這個一會取那個,把幾個伙計并老掌柜的調度得樓上樓下滿亭轉。看著這些人好不慇勤,漸漸又覺得用不盡。
十來塊料子看下來,茶也換了兩碗,仍不大合意思。店的人臉上都發了汗犯了難時,池鏡卻沒有一點不耐煩,放下茶來向面前幾人笑說:“不是有意為難你們,是在為難我呢。”說著立起,向玉作了個揖,“你瞧中哪塊,我親自取到你面前來給你看好不好?”
眾人看池鏡做小伏低的架勢,頓時把心那點煩嫌都散了,那老掌柜的忙人新換上兩甌鮮果,腰彎得比池鏡還低,“姑娘別急,買東西就是要慢挑慢選,急起來買了不喜歡的回去,銀錢事小,白擱在家里反是添。”
玉看眾人如此俯首慇勤的樣子,先前那氣終歸也消了些,倒不好意思起來,“我不是有意為難你們,我是想給我娘挑塊料子裁裳,你們這里的料子都太金貴了,不一定舍得穿在上。”
那老掌柜道:“原來是給老夫人買,倒是這話,老人家不論家里堆著多金山銀山,也慣了省檢。不如這樣,我這里有幾塊去年的綢布,雖不怎樣名貴,倒合了老人家的心,姑娘若不嫌棄,我送了姑娘,權當拜年之禮。”
玉忙起推辭,池鏡在旁道:“既是老掌柜的意思,你就只管收下,否則真是白他們忙了這一場。”
人家執意要送,無非是趕著結池鏡,承下這個恩惠,既是了店家的,也是了池鏡的。可要不,指揮著這些人馬不停蹄地忙了這一晌,也真是對不住人。
千算萬算,沒想到還是著了池鏡的道。不過他還有心來在上打這麼個巧的埋伏,想必那回故意失約倒沒算錯,果然使他的興致更起來了些。
又是無奈,又是慶幸,也很喜歡給這麼些勢力的人敬捧著。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福道謝,千叮嚀萬囑咐只包了一塊料子去了。
池鏡又將邀上馬車,抱著那塊料子坐在對過半日不說話,盤算著眼下又當如何?該不該對他分辨分辨那夜之事?
想不到池鏡卻先開了口,“還在和我生氣?”
問得玉發懵,“我生什麼氣呢?”
“我也不知道。”他笑著仰頭,長嘆了口氣,好像當那次失約只是小小的驕縱,他表示了一個男人該有的包容,“不過我想一定是上回送你回家取東西的時候,我有什麼話不防得罪了你,所以你生了氣,那天晚上才不肯理我。倘或如此,我在這里向你賠不個是。”
他把的錯歸咎到他自己上去,兩個人的關系更不能輕易撇得干凈。他當然不知道玉并不是要撇清什麼,說不清誰上了誰的當,他又坐到邊來了。
玉向旁讓了讓,小聲說:“你沒有得罪我,那天晚上我實在是忙得不開——又想,你不過是玩笑,怎麼會真來呢。”
“我去了,在后頭巷子里等了你很久。天下起雪來,我想著走,又怕你后頭趕來,就這麼猶猶豫豫的,一等再等。”
“快三更的時候,客散了許多,我得空去了一趟,可沒看見你,我想你一定是沒來。”
“那時候想是我剛走。”他悵惘地笑著,“你瞧,我們倆竟然傻到了一,都白兜了一的風雪。”
兩個人對著說些半真半假的話,就把此事揭過。街上人人,有許多百戲雜耍出來,大家湊熱鬧來看,許多人肩而過,許多緣分轉瞬即逝,好像真有無限憾流在人里。各自看著那些人,竟也還真有點莫名的和惘惘的緒。
池鏡把挑簾子的手握下來,“你不怕冷?”
玉的手不是手了,化作一顆心在他手掌里跳一下,靦腆地低了低頭,“才剛在那鋪子里,幾個炭盆烘著,倒烘得熱了。”
但他立刻就放開了,“我看你未必是給火烘熱的,是自己不好意思臊熱的。”
“我為什麼要不好意思?”
池鏡撇下眼一笑,“你難道不是故意折騰人?你以為我那麼大張旗鼓的是故意你難堪,你又不好得罪我,只好自己賭氣。”說完歪過腦袋去靠在那頭,似笑非笑地著,不管信不信,“其實我倒沒想那麼多,心里只想著逮著這個空子不放你走,多絆住你一會。現在想起來,是我疏忽了,人家會怎麼看你?好在和那些人往后也不見面的。”
他已自省在前,玉不得不表示出諒 ,“你原是一番好心,我不說謝,難道還要反過來怪你麼?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你說這話,就是還在和我慪氣。”
在彼此天差地別的份之下,人怎麼有資格和男人生氣?除非是有另一層關系在。這話細細嚼來,幾乎是一種甜的滋味,玉的心不由得砰砰跳幾回,渾也有些僵。
他就這麼睇片刻,起的腕子朝自己膛狠捶了一下,“了不得給你打打,可解氣了?”
玉噗嗤一聲笑了,把手收回來安分地擺在上,“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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