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是你渡我,是我渡你
“嗯?”
小和尚似乎覺得眼前這位年道人的目注意到自己,疑不已,道:
“是我。”
一問一答,回答者無意,發問者有心。
於是年道人微微笑起來,目溫和,道:“貧道菩提。”
那小和尚忙不迭回禮,道:“小和尚悟明。”
年道人呢喃自語。
悟明,無名,吾名……
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如所從來,如所從去。
他看著眼前這懵懂的孩子,這孩子是那佛祖的轉世,但是卻也已不再是他了,佛祖自是歸於虛無大空之,再不回頭了,這只是那僧人的魂魄所化,是一個嶄新的生命了,只如同汪洋大海之中升騰起來的,兩朵相似的浪濤。
他是他嗎?
於是菩提的眼中有些悲傷,溫和道:“好名字。”
小和尚臉上浮現出燦爛笑容。
年道人原本打算斬了這神魔之後,就自登天而去,將從東海中尋找來的鎮海神針鐵送到兜率宮之中重鑄,此刻卻倒是不著急著去了,笑著問道:“悟明小師傅,還有這位大師,此行是從何來,又要去往何?”
老和尚想了想,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們師徒兩個在外面這麼多年,風餐宿地修行,是打算去最近的城裡面,找老僧師兄去尋個落腳之。”
那小和尚瞪大眼睛,出手指拉了下老和尚的襬,小聲詢問道:
“老師老師,咱們不是纔出來沒多久,是這個時候天氣有點熱,之前吃了幾頓好的花了盤纏,所以纔回去打算厚著臉皮再問師叔要點錢再出門嗎?”
一本正經的老和尚被徒弟給拆了臺,卻還是面不改。
年道人微微笑了笑,道:“既要城,這一路上或許還會遇到些妖魔之類,貧道恰好有些時間,就送一送兩位吧。”
老和尚總是疑心這年道人打算搶自己徒弟。
可是這提出來的條件,他也確確實實是無法拒絕,只好道:
“那就有勞真人了。”
老和尚是心裡面狐疑,小和尚沒有他那麼多的想法,只是覺得這個給自己幾分悉的年道人和自己一起走,很是開心,老和尚在前面帶路,年道人揹著劍走在後面,草木生靈,皆不懼他,還有兩隻鳥兒落在肩膀上。
小和尚則是跟著他旁邊,開心地問這問那,談論著路上的見聞。
小和尚出尋常,是苦命人,村子裡被妖魔襲擊,雖然那些個妖魔很快地被絞殺乾淨,各種卹補償,就按照之前一位喚作荀夫子的先生制定的規矩穩穩當當地下發去了,可他家裡還是隻剩下了個小娃娃。
本來是會被學宮帶走養著,卻被那時候還沒有這麼老的和尚遇到了。
那時候老和尚著他的頭,臉上慈悲,問他想不想要有一天還能看到自己爹孃。
小孩子點了點頭,跟著這老和尚走了,那時還不是個小和尚。
這看到爹孃的事不是胡說,老和尚之後憋紅了臉用了神通,多通了幽冥,讓這孩子能和他爹孃最後見了一面,他爹孃的魂魄看到孩子還活著當即紅了眼睛,一陣告別,就拉著這孩子走到老和尚跟前,讓這孩子拜了師。
那一天之後,這孩子就了小和尚。
被老和尚拉著離開幽冥之泉的時候,回過頭來看著爹孃遠去,小聲地道:
“再見,爹爹。”
“再見,孃親。”
老和尚了他的頭,拉著他一步一步回到了人世間。
然後他就了小和尚。
這一日他們趕路,年道人沒有用出什麼大的挪移神通來,只是隨著他們慢慢走,山中有廟宇,索就在這廟宇裡面住一晚上,那孩子今日了這驚嚇,又見道人欣喜,走了一路,早就已經困了,老和尚找了些乾草垛,收拾地鬆了,讓那孩子蜷在一團睡在上面。
眼下三月,寒氣還沒有散開。
老和尚把自己的僧披在孩子上,就只權當是被褥了。
今日待這小徒弟可好,就連晚課都不曾讓他去做。
年道人卻是修行慣了的,仍舊是吐納不絕,夜了睜開眼睛,只見到了一點燭忽閃,老和尚盤膝坐在神像前面,瞇著眼睛,拿著一針,就著這神像前面的燭,給自己的小徒弟補裳。
今日被那妖魔追逐,嚇得了一大跳自是不提,這裳也是破了好幾個口子,老和尚察覺到了那道人醒過來,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擔心把自己的徒弟吵醒來,只用牙齒把那線給咬斷了,裳上破了的口子就好了。
老和尚帶著些歉意點了點頭,笑道:“真人醒了。”
“是否是老僧的靜大了些?將真人吵醒了?”
年道人溫和道:“貧道每日修行吐納,都是這個時候醒來,倒不是大師的緣由。”
老和尚笑道:“也是,真人名號徹六界,心境自是完滿的。”
他把服疊好放在了旁邊,看著外面,天際已經泛起了些魚肚白,按著往日,這時候是該要把這孩子提溜起來讓他念經的時候了,可是昨日才經歷了那些,孩子心神疲憊,總是貪睡的,這老和尚也就任由他睡著,自己安靜看著外面的雲霞。
菩提送他們一日,今日距離城池其實已經不算是遠了,今日再走一段路,前面就是人道氣運大陣庇護的地方,了人道氣運大陣,就是諸邪祟不侵了,就算是這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質再有什麼不同和異常,那些個邪祟也不會冒著被當今夫子轟殺的危險追著的。
一個年道人,一個老邁的和尚,就在這溫暖的晨下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些什麼,老和尚倒是沒有了之前那個這道人是追著自己徒弟來的猜測了,倒是放下了戒備心,說起話來就輕鬆許多了。
隨意談起過往,說自己出尋常,年輕的時候不統,讀書不願意讀就書,練武不願意練武,就只是空擲,有一次家中糟了事,他還在賭坊裡面賭著,把自家祖宅都給賭上去了,最後把爹氣死了,孃親也一病不起,最後去世了。
去世的那天天上下著雪,輸了的他被人了扔到地上,回到家裡,人都在笑他,回去了才發現孃親的子已冷了。
老和尚了下子,輕聲道:“我就該死了的。”
“那時候我就已死了啊,有個遊方的和尚把他的禪杖當了,換了三兩銀子,並六百三十二文,這纔買了些棺材把我孃親下葬了,那時候我說想要當和尚出家,他告訴我,出家不是逃避的地方,我有大病痛,他不能收我。” “他讓我在這世上走,救一百家良善百姓,止一百人沉迷對賭。”
“我花了二十年做完了這些,才知道他其實已渡了我,那一天我找了個刀片剃了度,後來又有些機緣巧合,在一座小寺廟裡面安了,對,不是出家,世人都弄錯了,不是心不安纔出家,是心安了,想明白了纔出家的。”
“什麼寺廟,道觀,不是淨土,那只是給你安而已,那心呢?”
“心只有你自己能安了啊,就算是站在佛國裡面,心不安還是不安的。”
年道人語氣溫和:“大師佛法又有深,倒是簡樸了很多。”
老和尚輕聲道:“只是往日做過些荒唐事,臨到最後才醒悟,或許我一直沒有醒悟,只是在逃避,想著能不能贖罪,可是發生的事怎麼還能夠贖得清呢?我欠爹孃太多了。”
年道人溫和道:“出家人,也想著父母嗎?”
老人嘆了口氣,看著遠方,輕聲道:“是凡胎,哪個能夠不想呢?”
“大真人不想嗎?”
菩提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想我老師。”
“司幽冥諸神森然,人想要進其中,無不需付出極大的代價,道行功德不夠的,自己都會留在那裡,就算是能了,也要損失十幾年的壽命,大師慈悲。”
老和尚笑了笑,道:
“壽命而已,若是能拉這個孩子一把,便是值得的。”
他出手拿了一樹枝折斷,收拾起來,道:
“人世間就如同苦海,海不苦,只是人自己的七六慾各類執著混在一起,就實在是太苦了,有時候這些念頭涌起來的時候,一個人鑽了牛角尖,就想不通了,這時候有另一個人揹著走過這一片苦海便是了。”
“這時候你揹著我,下一次我揹著伱。”
“這樣一次一次,或許就走到了對岸,就算是走不過去,也不至於孤單。”
閒聊著的時候,日頭漸漸升高了,那孩子終歸是修行日久的,也有了習慣,雖然是還想要睡覺,可本能還是迷迷糊糊醒過來,和老師,還有那邊的年道人打了個招呼,習慣著著眼睛去翻包裹,然後忽然驚喜喊起來,
“師父,師父!!”
“怎麼了?這麼大聲地喊著。”
“你看,我的服變好了!”
小和尚捧著自己的僧小步地跑過來,眼睛都在發亮,展示著自己好了的裳,喜滋滋道:“你看!這裡的,還有這裡的,都好了!”
小和尚展示著自己的裳,老和尚坐在那裡,笑著點頭。
最後悟明捧著自己的裳,開心道:“我昨天就對著菩薩許願啦,說希我的裳能好些,菩薩顯靈了呢!這樣子就還可以穿,就不用再去做新的了。”
老和尚出手了小和尚的頭,溫和道:“我便說了的,悟明是個好孩子,好好修行了,菩薩會獎勵你的。”
小和尚用力點頭,雙手合十道:“那希菩薩可以保佑老師更好些,可以看著我爲一個大和尚!老和尚!”
菩提看到那老和尚的眼裡面浮現出了他此生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笑意。
沒有說什麼,只是了小和尚的頭,說了一聲好。
此地距離人族的城池已經很近了,年道人又陪他們走了半日,送他們了陣法,自己就不進去了,他份不同,名氣太大,此數百年殺戮也重,若是的話,當代夫子恐怕會前來見他的,就在這驛站前看著兩個和尚走遠了。
小和尚這些時日走得太遠,腳上老繭疊老繭,走到這裡,心裡面一鬆緩,就不想要走了,老和尚沒法子,只好蹲下來,揹著這孩子往前走,他轉過對那年道人點了點頭告別,心中慨。
“這位的老師千百年前打得四方諸神戰戰兢兢,不敢言語,這一位又在這三百年來打得先天神魔之嗣哭爹喊娘,卻又不知道這位的弟子,又得是個什麼讓人害怕的殺胚子,纔對得住這一脈相傳啊。”
他想著,可又覺得,這名天下的一脈,怎麼樣也是和自己這師徒兩個沒有半分關係的,人家或者是震四方,或者是惹出天大的禍事來,既不到自己頭痛,更不到背後這個小傢伙屁,想那麼遠做什麼呢?
搖了搖頭,揹著自己的弟子往人間紅塵走去。
剛剛過去了隆冬。
樹木禿禿的,卻也綻放了芽,總算是從秋冬時節的肅殺凌冽裡面多出了些喜人的生機,老邁,新生,萬自然,總是如此,年道人目送他們遠去,老和尚揹著小和尚。
人間如同苦海,可是這六界修行,哪裡沒有求,何不是苦海?
太古之時候,佛祖前金蟬聒噪;眼下紅塵,老和尚揹著小和尚往前。
前世你渡我,今生我渡你。
卻見來生,是如何?
年菩提神溫和。
這名天下的大真人轉,袖袍翻卷,逆著這人和紅塵走遠了,背後小和尚吵鬧著要吃糖葫蘆,老和尚無奈笑著答應下來,兩側人們談聲音,小販販賣聲音,紅塵的聲音不絕,他們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這紅塵裡面。
自此八百三十年後。
佛國有僧人登臨大品。
佛號,釋迦尼。
世界名,婆娑。
又兩千五百年。
有一僧登臨大品。
佛號,旃檀功德。
世界名,清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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