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朱陵,還是尹?
朱陵大帝的問題帶著審視,帶著一迷惘,這並非是尋常之人空中談論的事,而是他真正經歷了許多之後,回過頭來去看自己兩個份之時,產生的認同上的錯位。
齊無站在朱陵大帝的旁邊,道:“爲什麼這麼問?”
朱陵提著酒壺,沉默了一會兒,道:“原本的我自然不會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可是之前我失憶了,失去記憶之後,我隨著明心那個小道士,一起遊覽於大變之時的人間界。”
他喝了口酒,眼底神有些懷念。
那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啊。
那個時代的天下還遠遠沒有像是現在這樣統一,人間界被分了好幾個列國,彼此之間不斷地攻伐,而威武王李翟在那個時代提起了手中的長槍,以無上兵鋒橫掃四方,奠定了大一統皇朝的基礎。
總之,那是個值得懷念的時代。
不同國家,不同區域,不同的理念像是洪流一般地彼此撞,誕生出了一個一個的漩渦,自然有許多污濁黑暗的東西在這裡面誕生出來,可也同樣的,有人心之中最爲璀璨明亮的東西迸。
像是一壺陳年的佳釀,讓人沉迷其中。
朱陵就和明心一起走在這個時代裡面,見人之善,人之惡,以人的份去接往日在他眼中卑微如螻蟻,渺小如塵土的人族,這一走就是幾十年的時間,慢慢的朱陵幾乎要以爲自己是個人族,是人間道家尹真人。
是樓觀道的兩大祖師之一。
諸子百家之中最初的幾個。
在那個時候,夫子踏著紫氣而來,傳道天下。
那紫氣純粹厚重,記憶之中的迷障也迴歸原本,彷彿早已經消失不見了的記憶就在這個時候以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浮現在了心底,作爲朱陵的自我剎那回歸。
而後,朱陵視角的所見所聞,和尹所見所聞產生了極巨大的衝突。
這正是他的困所在。
道人聽完他的講述,想了一會兒之後,出手指了指那邊的山,道:“道友能看到那座山嗎?”
朱陵大帝淡淡道:
“一座山而已,一拳即可轟碎齏,怎麼會看不到。”
道人詢問道:“那麼道友覺得,這一座山是什麼形狀的?”
朱陵回答道:“筆直鋒利,纖長如劍,直指天闕。”
齊無道:“那若是從這裡,向著東方繞三百里,再看呢?”
朱陵大帝頓了頓,神魂一瞬已經掃過,回答:“連綿起伏,長如屏障。”
齊無又道:
“如果從這裡凌空而起,在天庭南天門的位置往這裡看呢?”
朱陵沉默許久,回答道:“如一長線。”
齊無溫和笑了笑,道:“道友應該很明白,或者說,今日你的問題,答案應該都在你的心底裡了,你來尋我只不過是想要傾訴一番,無論是朱陵大帝,還是尹,都只是【伱】的一個側面罷了。”
“正如同有人豪爽不羈,卻又嗜殺如命。”
“有人膽小怯懦,卻也一言九鼎。”
“人不是一句話可以描述的,仙神也如此,道友的境界通明澄澈,這些道理一定難不住你,貧道想來,真正困住了道友的其實是這兩個側面份對你抉擇的影響吧。”
朱陵大帝緘默許久,手中的酒壺隨意放下,看著天空,道:
“你的實力之強,已經遠遠超過了現在的我,能夠斬了司法,看起來大品也不會是你的極限,那麼,你終究有一日會和南極長生大帝君對上吧……”他頓了頓,道:“我會告訴你一個,作爲第一個答案的謝。”
朱陵大帝道:“可曾聽聞過終劫?”
齊無點了點頭。
東方起自子,曰龍漢,爲始劫。南方起自寅,曰赤明,爲劫。中央起自卯,曰上皇,北方起自午,曰開皇,俱爲住劫。西方起自酉終於戌,曰延康,爲壞劫。
諸劫之末,便是終劫,是覆滅整個世界,重新開啓的最後之劫。
太上老師當年號爲開皇末劫天尊,曾打算在最後之劫到來之前將整個世界摘取,然後以此方法規避終劫。
朱陵大帝道:“知道便好……南極長生大帝君他,已觀測到了終劫。”
“他打算要以長生不死,踏破終劫;而他的計劃,有以極端化的轉讓蒼生萬不斷迴的計策,是爲【轉劫】,在他的計劃之中,這【轉劫】是他踏破最終生死之謎,不死不滅,哪怕是終劫也不隕的兵。”
“可我在恢復記憶以來思考,這【轉劫】,或許也是終劫的一部分。”
“近百年來,諸劫不休。”
“先是妖魔劫,又有人間劫,司法天尊掀起了天界劫。”
“一層一層連綿不休,也只是這些都被止住了,如果這三劫都沒有止住的話,現在這六界的局勢應該是——后土隕落,妖魔恣意橫行,人間支離破碎,羲皇帶走了兩位尊,天界玉皇重傷,秩序坍塌,凌霄寶殿化作廢墟。”
“當然,是有三清道祖在,之前的諸劫皆是上清靈寶大天尊斬去。”
“但是,已經超在外的三清道祖,當真可以解決在的最終末劫麼?”
朱陵大帝自語道出這個心中最大的疑。
沉默,搖了搖頭,嘆息道:“這樣事和我無關。”
“不過在這之前,南極長生大帝必然會做出某種嘗試,踏破終劫的話,他就是以極轉清,兩者並,這樣的太大了,南極長生大帝君不會放過的,那時候,你轉告給三清道祖,讓他們務必小心。”
“你自己也要小心。”
“你連續踏破三重劫,南極長生大帝不會讓你影響到他的道儀軌。”
“他現在視你爲眼中釘。”
“一定會殺你。”
量劫和終劫麼……
齊無神微有凝重,道謝道:“多謝道友提醒。”
聲音頓了頓,復又道:“不過,你將這些事告訴我,難道不怕南極長生大帝對你出手嗎?”
朱陵回答道:“我自有法子,再說了,我在太古時代就和他是故,經年君臣,就算是我說了這些,以他的格,也最多震怒將我鎮在某一地方,斷然不至於對我出狠手的。”
“他已漸漸變化了,真武,若有可能,攔住他吧。”
齊無道:“那依道友之見,終劫之前,還有幾劫?”
朱陵道:“我怎麼知道,或許有佛劫,或許有道劫,也或許是兵戈劫。”
“這種事,你還是問伏羲,或者說太上更爲靠譜些。”
“第二個問題……罷了,方纔告訴你的這些,已經是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了,直接第三個問題吧。”
面貌俊的朱陵大帝仰脖飲酒,一口氣將手中酒壺裡的酒都幹了。
長呼出一口氣,道:“你覺得,我該如何?”
“以尹之道,我或許該阻止南極長生大帝君的執迷不悟,可是我的境界畢竟不如他,我所見到的景象告訴我,他是如同魔一般;而若是基於朱陵大帝的立場,那麼我自該尊奉南極長生大帝之道。”
“爲其斬殺敵寇,劈開前路。”
“卻不能夠爲區區的螻蟻,雜草一般的生靈止步駐足,反抗南極長生大帝君。”
“你剛剛說,無論是尹還是朱陵,皆是我。”
“那麼就請你告訴我吧,這兩條道路,到底何爲對何爲錯?”
“亦或者說皆對皆錯。”
齊無頓了頓。
他看著眼前的朱陵大帝,後者雙目熾烈如火一般,神寧靜。
是帝境的極限,和之前天樞院那些服下丹藥之後突破的不同,這是絕對的帝君品巔峰,天樞院那些個服丹之帝完全不是朱陵的對手,論及份,則更是火部之主,威震四方。
從利益的角度,齊無該要告訴他,尹纔是正確的。
但是他頓想了想,卻是反問道:“貧道有一事不解。”
朱陵道:“請說。”
藍衫道人視線垂落,看著不遠的街道和紅塵,溫和道:
“若是以分量來看的話南極長生大帝無疑是整個世界最有位格的存在之一,而以貧道所知道的那位朱陵大帝,則是睥睨自傲,覺得非先天生靈者都是螻蟻,雜草一樣的存在,可以被隨手平抹去。”
“貧道好奇,這樣的朱陵大帝,爲什麼會在往日認爲如螻蟻一般的生命面前,對於執行南極長生大帝君的計劃產生了遲疑呢?”
“難道說,朱陵大帝已經改觀了麼?”
“不,當然沒有。”
朱陵大帝自然回答。
仍舊如同是那位驕傲無比的先天生靈。
旋即以同樣的口吻和語氣,回答道:“但是我已經知道了。”
“哪怕螻蟻也可撲火而飛,燃己爲魂,哪怕雜草也可以頂開巨石,沐浴大日,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生命,也擁有生存下來的熾烈心火,值得敬重的,絕非是單純的力量大小,而是更爲深層次的東西。”
“在這些東西上,後天生靈擁有和先天生靈一樣的驕傲。”
齊無看著眼前的朱陵大帝。
他笑起來,道:“看起來道友本就不需要貧道。”
齊無語氣輕鬆:
“你本來就已經做出選擇了。”
“貧道反而是當了一回你的他山之石,幫你認清楚自己的本心了。”
朱陵大帝垂眸,看著那院子裡面的年人,低聲慨嘆,道:
“或許吧……”
“或許正是因爲這樣,本座才一直不願意迴應雷聲普化的詢問吧,今日相談痛快,多有些收穫……但是本座一時還是做不出決定,有勞道友在這裡稍住幾日了。”
“幾日之後,我會給你這個答覆。”
他揮手攪虛空的炁,讓齊無剛剛走來時候,那種如在此岸,如在彼岸,如在中流般的神韻消失了,旋即起道:“二郎,過來。”
聲音遠遠傳出。
院裡面正在習武的年人一怔,下意識擡起頭來,看到了那大叔旁邊,一名青年道人站在那裡,穿水合服,腰束絛,神頗灑寧靜,二郎神一滯,旋即眼底浮現出狂喜。
他收了兵。
因隨朱陵修行,手持兵所用,乃是一柄長兵,此刻上前見禮。
朱陵大帝道:“去拜見這位……前輩。”
年二郎拱手大禮拜下,道:“楊家二郎,見過恩公!”
道人稍微訝異,朱陵大帝隨意解釋道:“他大哥是司法真君轉世,問我他大哥當年的仇人是誰,我都告訴他了,前一段時間,他也曾見你斬了司法的一幕,故而如此稱呼你,你倒也不必在意。”
齊無知道了朱陵大帝的意思,了這一禮,詢問道:
“這孩子什麼名字?”
朱陵回答道:“原本的名字不好,本座給改了。”
“改了什麼?”
“戩。”
“一則爲斬滅之意,希此子能有武德無雙,二來……”
朱陵聲音頓了頓,端著酒杯,俄爾低道:
“戩,俾爾盡善,有以天之祿也。”
“還算是不錯。”
齊無低語道:“斬盡爲德,俾爾盡善。”
這八個字裡面,已經將南極朱陵大帝對於這年人的關心彰顯淋漓盡致。
不管是否是因爲朱陵大帝很喜歡這個孩子的秉。
卻都可以看得出來,曾經睥睨霸道的那位先天生靈,在這六七十年的遊歷之中,行走人間,看遍大千和萬象,終究還是有所改變了。
朱陵大帝看向齊無,道:
“他天賦骨皆是上乘,這人間偌大,他的格太過於看著家鄉和親人,哪怕是往後有朝一日名天下,也還是會回來的,但是在這之前,這天下六界也總該要走一走,闖一闖的。”
“楊戩,爲這位前輩敬茶。”
年楊戩去沏了一壺茶,雙手捧著遞上。
道人微笑接過,知道朱陵大帝的意思,喝了口茶,看著眼前堅毅清俊的年人,將這茶盞放在一旁,溫和道:“我既接了你一拜一盞茶,作爲長輩,總要給晚輩些見面禮。”
“我這裡有諸多神通,變化萬千,神兵利皆有。”
“你可有想要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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