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微末的惻之心
人之惡,能惡到什麽地步?大抵是沒有答案的。
所謂“虎毒不食子”,便是天災來臨顆粒無收民不聊生之際,最殘忍的莫過於“易子而食”,也從來沒聽說食自己孩子的。
偏偏卻有那樣一個人,錦玉食、養尊優,卻為了那些可笑的爭寵的念頭,對著自己繈褓中的子下了手——狠辣至極,卻又天真愚蠢至極,竟妄想憑借此舉就能嫁禍貴妃卞氏,真以為卞家是吃素的?卞家要是這麽好對付,皇帝至於如此費心平衡?
蚍蜉撼樹,亦不過如此。
最後也隻是可憐了那個孩子罷了。
稚子無辜,本就無依無靠、還得罪了卞家的皇子是注定無法長大人的……何況,還被自己親生母親弄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皇帝雖也覺得可惜,但要他對著這樣一張臉卻又委實驚懼,遂隻好讓太醫稍作救治,就吩咐張德賢將他送出宮去自生自滅了。
沒過多久,這個兒子就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甚至沒有問過張德賢將這個孩子丟在了何。畢竟,誰都知道,一個形似鬼魅、尚在繈褓之中的子,所謂“自生自滅”,不過就是嗷嗷哭著等死罷了。
在帝王家,未長的子,連名姓都沒有,自是不會有人記得的。
若非如今帽簷之下的那張鬼臉,皇帝隻怕是如何都認不出這個兒子的……他抖的手也不抖了,緩緩落在床沿,眉眼微垂避開了對方那張臉,輕聲說道,“是你啊……你竟然還活著……你,這些年你……”想問這些年你過得可好,可到了邊到底是問不出來,頂著這麽一張臉,怎麽可能會過得好呢?世人誰會接納這樣一個人呢?
李奕維愣在那裏,看看皇帝,看看林一,實在不清楚這兩人怎麽會認識,看起來還是認識很久的樣子。
太醫們倒是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看來是陛下的故人。
故人卻完全沒有敘舊的意思,隻桀桀怪笑著說道,“想問我這些年好不好?好!拜陛下所賜,草民好得很!權勢、金錢,我都得到了,我看著燕京城裏那些習慣了用鼻孔看人的權貴一步一叩著來朝拜我,求我治好他們不能宣之於口的疾、求我賜們子嗣好讓們母憑子貴地位穩固,我看著他們捧著金山銀山跪在我麵前我的靴子,我就覺得,暢快!”
“我覺得酣暢淋漓!”
說到激,他手舞足蹈地仰麵大笑,寬袖落,出左手握的朱紅小壇子,那壇子看起來其貌不揚的,甚至有些糙,隻姬無鹽卻是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寧修遠,迎上對方視線,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那壇子,大有古怪。
林一卻似乎並未察覺,他大抵是真覺得那段時間很是暢快,從膛裏發出的笑聲,經過他被損傷的嚨裏出來,讓人想起指尖劃過一條又一條繃的琴弦,刺耳到渾骨頭都發怵。
有人從他的言語裏猜到了他的份,臉一白,頻頻後退。
上壽和沈謙已經在姬無鹽的暗示下退到了珠簾附近,隻待一個時機就先行撤離。他站在那裏,對著姬無鹽頻頻遞著眼,偏偏小丫頭兒沒往他這邊看……鬆了一口氣的太醫們顯然已經忘記了對方最初口口聲聲承認皇帝變如今模樣都是拜他所賜,皇帝卻沒有忘記。
也不知道是知道對方份之後覺得自己死不了了,還是想起往事突然間有些兒長,他靠向枕頭歎了口氣,才道,“朕……你既尋來,想來是對當年的事已經有所了解,朕便也不多解釋了。隻是,朕當年也是沒有辦法。你要知道,你這樣的人,便是留在宮裏,也是活不久的……將你送出去,實屬無奈。朕知道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是無法釋懷的,如今你憤也泄了,錯也犯了,咱們各退一步,此事就此揭過,如何?”
“揭過?”林一嗤笑,“陛下當真好大的恩典!我以為……陛下會誅我九族呢!”
誅九族?當年那人並無得力的母族,事後自殺的自殺,賜死的賜死,早已不剩什麽人了。所謂九族,倒是隻剩下李氏皇族了……皇帝心下嗤笑鄙夷,麵上卻半分不顯,張了張,才想起來自己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才問道,“你如今什麽名字?”
林一不答,隻看著有氣無力麵黑紅已然強弩之末的皇帝煞費苦心同自己打著牌。
他不說話,皇帝也不追問,左右他甲乙丙丁還是魑魅魍魎,對皇帝來說並不重要。皇帝仍然垂著眉眼,並不看向林一,半晌,輕輕歎了聲,“不過是些誤會……誤會說開了就好,朕哪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你將我上的毒解了,自此是要留下還是離開,朕都依你。若是留下,自是錦玉食不了你的,若是離開,朕也給你足夠下半輩子食無憂的盤纏,你覺得呢?”
李奕維站在那裏,擰著眉頭想說話,隻視線及張德賢驚恐不解又恨不得捶頓足的表時,又生生咽下——事太古怪了,隻能靜觀其變。
林一不笑了,他低著頭,把玩著那隻掌大的小壇子,半晌,手中壇子稍稍一頓,玩味喃喃,“誤會?怎麽能是誤會呢?我多年籌謀、心布局,就是要讓你們李氏皇族自相殘殺一個不剩,就是要讓陛下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我費盡心思布的局,怎麽能是個誤會呢?”
皇帝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眼看著就要氣昏過去,張德賢嚇得連忙拍他口,“陛下……陛下……”
張德賢看起來,快急哭了。
他自然也猜到了眼前這人是誰了……當年,當年就是他自己,生了那麽點惻之心……是他啊!就那麽一點本不該生出的惻之心,不忍小殿下曝荒野,遂尋了一不大的村落,擱在了一戶人家的豬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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