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幾分鍾沉默後,原野突然說話了。
“我也不知道。”像是在回答葉臻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恨他,還是在想他——或許更多的,我隻是在思考,到底為什麽吧。”
葉臻沉默兩秒,才問:“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死之前都不願意和我多說兩句話,以及,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麽。”原野麵很平靜,“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一點,可是我沒有辦法去問葉十一。”
“因為不會告訴你?”
“不,因為我不想再和有任何集。”
片刻後,葉臻轉移話題。
“可以說說你哥哥是怎麽去世的嗎?”
原野角勾了勾,側頭看了他一眼,有種無言的輕蔑:“你在這呆了幾天?”
“……兩天?”
“什麽都沒能知道?”
“……我沒有問而已。”葉臻冷冷道,“我隻是讓孩子們帶我去葉空去的地方玩。”
“所以呢?你去了哪些地方?”
葉臻一邊覺得關你什麽事,一邊卻又因為想要套取更多報,而不得不回答他:“甜品店,書店,館,還有這裏……”
他還補充了一句:“這裏的小孩兒都很可。”
“像天使一樣,是吧?”原野看他的眼神更輕蔑了。
那是一類人對另一類人的輕蔑,就好像他們並不於同一個世界,而在原野的世界裏,他邊有更多的同類。
最讓葉臻到不適的是,站在這墓碑前,原野藏在暗影中的眼神裏,分明表達著一個容——即便他和葉空不對付,即便他說著不願再和葉空有集,說不定還恨著葉空,可葉空,也依舊是他的同類。
與這座孤兒院一起,與這座墓碑一起,甚至與這座山、這裏的一草一木,以及每一個小孩一起,他們共同度過了漫長的時,即便彼此決裂,也依舊散發著同類的氣息。
而他,隻是一個冒昧又無知的闖者。
這種不適讓葉臻沒有說話,隻是臉變得更冷了。
原野也沒有繼續把視線放在他上,隻淡淡道:“小時候的葉十一,不說話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可隻有長期生活在這裏的人才知道的真麵目——就和這些小孩兒一樣。”
他角輕彎:“你看到的這些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人,他們不會不知道你的份,也不會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麽,可沒有人會把真正重要的報給你。”
“什麽意思?”
“甜品店、書店、館,後山是吧?”原野道,“全都是葉十一被人知道了也無所謂的東西——但真正呆得最多的地方,是棋室。”
“……棋室?”
看了一眼葉臻茫然的神,原野挑眉道:“看,你甚至連會下棋都不知道。”
“這就是葉十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原野道,“當年開始下棋的時候,整個花盒縣的棋室,都被殺了個遍,現在去找,那些老棋室裏應該都還有的照片和名字。”
“……為什麽不能讓人知道會下棋?”
“因為自己不想被人知道。”原野說,“從十幾歲離家出走一年後回來,就再也不下棋了。”
“……離家出走?”
“這也不知道啊?”原野涼涼的笑了一聲,“這應該是葉十一被人知道了也無所謂的事啊,看來這些孩子不是不喜歡你,甚至可能還討厭你的,不然他們應該會為了掙錢而更努力一點。”
“……”完全沒看出來的葉臻隻能冰著臉繼續保持沉默。
“我哥去世之前,孫院長在院也設了個棋室,葉十一研究棋譜的時候,可以獨自在裏麵呆整整一周,但離家出走回來之後,就再也不去了,可那間房裏還有留下的棋譜和草稿——這地方也沒有人帶你去吧?就像這裏本就沒有棋室一樣?”
“……”
原野還要說什麽,卻突然被一聲呼喊打斷了。
此時天邊已經僅剩最後一雲彩,山上的樹木全部沉灰暗的影子裏。
朝山下去,有高高的昏黃燈亮起來,遠而模糊的照亮下山的下路。
而在路的盡頭,剛下去不久的小誌正站在那裏,朝他們瘋狂揮手:“該吃飯了!院長讓我來你們!還有原野哥哥,院長聽說你回來了,讓你趕下去見他!”
小孩的聲線清亮開朗,即便在昏黑的傍晚也沒有毫霾。
原野高聲回了句“好”,臉上卻沒有半點波瀾:“這個小誌,是葉十一的小徒弟,跟學過書法和嗩吶,每次葉十一回孤兒院,他就恨不得像個尾一樣的跟著,整個院裏葉十一留下過痕跡的地方幾乎全被他翻出來了,所有孩子中,可以說他是最了解葉十一的人。”
“可是除了帶你去一些無關要的地方以外,他是不是什麽報都沒告訴過你?”
“……”葉臻冷冷道,“他帶我來看你哥的墓碑了。”
“但他有說這墓碑是誰的嗎?他有說這墓碑對葉空的意義嗎?——他可是都知道的。”原野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何況,葉十一真正在意的本就不是這塊墓碑,也不是這座山。”
原野轉頭,向了上方。
在深林的盡頭,全是暗影。
大風自上而下,帶著幽涼的草木氣息席卷而來,吹兩人的短發,將原野同樣幽暗的眼睛暴在模糊的線裏。
“在那座山的背後,有一座廢棄的福利院——不知道葉大明星聽說過沒有,那可是一家上過新聞的福利院。”
原野的聲音幽幽的響起來,好似荒地裏不肯安息的魂靈,在吐出涼意。
“七年前,在離家出走的前夜,葉十一用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破材料,把它炸了——”
原野轉頭看向瞳孔震的葉臻,抬手做了個手勢:“砰。”
他聲音很輕,就像落雪無聲:“你能想象嗎?那明明隻是個空無一人的建築。”
“為了炸掉它,一個在院子裏繞圈都嫌累的力廢,趁大家的睡著的時候,獨自拖著材料,黑翻越了這座山。”
“那時候才十四歲。”
原野笑了一聲:“就是個怪。”
“從認識開始我就覺得,未來的結局,要麽因為得罪太多人而早死,要麽就是因為太瘋太偏執而被送進神病院。”
後來原野又說了些什麽,葉臻都記不清了。
可他記憶最深刻的,是那個夜晚所嗅到的風。
來自山林深,來自夜裏參差不齊的影。
來自那座傳說中藏在山背後的,早已變一片廢墟的福利院。
他總覺得,自己在這風裏,聞到了草木枯朽,魂靈哀嚎的味道。
滾燙、發焦。
就仿佛那座福利院至今都還在無止境的灼燒著。
於是漫山遍野,都是人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