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到底在鬧什麽？”

    主桌上，貴客們還在若無其事的喝酒談天，對正在教訓兒子的李總視而不見——這就是上流社會的基本禮儀。

    不手別人的家事，哪怕就發生在眼前，也要裝作沒有看到，這才是最好的尊重。

    可客人們能裝作沒看見，李總卻不能真的當他們不知道。

    於是表再怎麽鎮定，李先生的眼裏都依舊出了氣勢十足的兇，眼神如刀子一樣地剮著兩個人，最後定在了李因上。

    “你不是說不來？”

    “……”李因一言不發地別開頭。

    小胖子還在嗷嗷哭，哭得李總黑著臉低喝了一聲“閉”。

    他嚇得立刻閉了，卻頂著一張滿是點子的臉委委屈屈道：“爸，你看我的臉……哥無緣無故就打我……”

    “誰是你哥？”李因冷冷打斷他，瞥去的眼神森冷極了。

    “你不是他哥？你是什麽？”李總的表卻比他更沉。

    他有心要好好教訓這個大兒子，隻是礙於場合卻不得不低音量，但相應的，他盯著李因的眼神越發滲人：“你要不是他哥，就代表你不是我李雪來的種……”

    在李夫人驚恐的低呼中，麵對李因豁然抬起的頭，李總惻惻道：“說啊，你不是他哥嗎？”

    “是啊是啊，”小胖子臉上還掛著淚，卻已經洋洋得意起來，“反正我肯定是爸爸的親兒子，你要不是我哥，那就說明你是野種……”

    “你給我閉！”李總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胖子不甘的閉。

    李夫人眼底含淚，倉皇地上前擋住李因殺人般盯著李總的眼神：“李因！你是不是還沒醒酒？趕跟你爸道歉！”

    李因視線落到臉上，膠水般凝固了片刻，又轉回到李總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表裏。

    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於一種神經即將崩斷，卻又被他自己費盡全力維持住了的邊緣狀態。

    因此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總便也稍稍平緩了怒氣，看了他一眼：“我們的賬，回家了再算。”

    他說著，攬過李因的肩膀，轉麵對著貴客們，揚起了笑臉：“來，跟各位叔叔伯伯們道歉，今天這麽好的日子，你說你酒都沒醒酒跑出來丟人現眼，可真是讓大家看了笑話了。”

    “誒，年輕人嘛，氣方剛又衝易怒，都可以理解的，哪裏需要道歉？”

    “就是，老李你年輕的時候，可比你家公子能鬧事得多啊！”

    “要不怎麽是老李的兒子呢？”

    貴客們也都很上道，男男都說著好聽話。

    李總謙虛擺手，還是讓李因對大家敬酒賠罪，順口還上了老婆和小兒子：“來，咱們一家人都敬大家一杯。”

    小胖子倒是立馬就要去拿酒杯了。

    李夫人卻臉僵了一瞬，才維持著笑臉拿過了傭人手裏的酒杯：“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教好，讓各位貴客見笑了……”

    “……”

    那弦就是在這一瞬間崩斷的。

    一瞬間李因想起了自己做了幾天的旅遊攻略，以及把消息給媽媽時，臉上掩飾不住的期待笑容。

    “四十幾了，還大張旗鼓過什麽生日啊，就是咱娘倆兒這麽多年還沒單獨一起出去玩過呢，每次都是為了應酬……”

    “兒子，媽媽買了防曬霜和登山服，還有什麽缺的嗎？行李箱要買多大？”

    “機票訂好了沒？我好久沒自己訂機票了，看到航空公司還有個生日可以打折送蛋糕的活呢，我們要不訂那個吧？”

    ……

    那張沒有化妝時已經能看出不皺紋的臉上，難得浮現出那麽多鮮活期冀的表。

    這一切都如壞掉的錄像帶般在他腦海裏瘋狂閃爍。

    而眼前，卻是盛裝打扮，舉著酒杯，領著私生子，對香鬢影的人群微笑道歉的畫麵。

    沒有人記得，這一天是的生日。

    可自己記得。

    卻想必，從此以後都恥於再提起。

    ——

    弦斷是無聲的。

    李因的大腦卻在嗡嗡作響。

    他如墜噩夢，恍惚卻又清醒地轉頭，對著朝客人大笑的李先生喃喃道：“你還算個男人嗎？”

    “……”李總的笑像漿糊般糊在臉上。

    “你怎麽配做的丈夫？你怎麽配做我的父親？”他眼瞳到極點，如野應激後的攻擊狀態，“如果可以，我真希自己不是你兒子，可惜親子鑒定做不得假——我李因是你李雪來的兒子，這真是我活到現在都依舊覺得不甘，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作嘔的現實……”

    啪——

    一個掌被狠狠甩到李因臉上。

    原本已經好起來的氛圍瞬間被打斷。

    主桌上頓時消聲，隨後全場都進連帶反應，連樂隊都跟著沉默下來。

    轉頭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李夫人看著兒子腫起來的臉，驚一聲撲上去抱住了李總的胳膊：“雪來，你幹什麽？”

    李總麵扭曲，把李夫人往後一推，嗓音嚴厲森。

    “我幹什麽？你的兒子都幹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你平常是怎麽教孩子的？！”

    ……

    熱鬧之中，葉空視線在全場一掃，看見了那個國字臉的男人。

    李因的舅舅，李夫人的哥哥。

    宴會現場嘈雜喧囂，竊竊私語。

    有看笑話的，有為李家母子抱不平的。

    而那個國字臉其中，也像個冷靜的旁觀者。

    據曲霧的調查，這個男人應該是李因母子在李家的後盾。

    可此時看他的表和態度，卻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和那對母子有親緣關係。

    因為他看起來那麽冷漠，看著那對母子的眼神如同看著陌生人，甚至還能有空和旁邊的人微笑著說幾句話。

    ——

    葉空收回視線。

    遠主桌上反應過來的貴客們，已經進了輕描淡寫的勸說環節。

    李夫人嚶嚶的哭泣著，李因麵無表地被他爹指著鼻子，李總也沒打算無休止地罵下去，隻端著為人父為人夫的威嚴說了幾句“客人麵前我就不跟你們多說了，這件事我們回家了再好好談談，還有你！”

    他狠狠瞪了一眼梨花帶雨的李夫人：“回去了我給你找個老師好好教教你，讓你知道母親到底該怎麽做！”

    一場風波好像就要這樣結束了。

    葉空仰頭喝完了手裏的酒，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掏出不知從哪兒拿的麥克風別在領上。

    在七八糟的議論和說笑聲裏，端著酒杯站起來。

    走過觥籌錯的酒桌，走過波的泳池，走過迷離華燈下璀璨閃爍的草坪。

    從許多津津有味的議論聲裏越眾而出，來到了已經漸漸恢複麵的主桌前，攔住了正哭泣著準備和李因一起離開的人。

    “李夫人。”

    了一聲，然後又改了口，“不，張阿姨。”

    在人不解的目裏，舉起酒杯，對晃了晃：“我是來祝你生日快樂的。”

    “……”

    李因豁然轉頭，一雙眼到極致，死死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