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溫聲笑笑,蹲下來打量竹簍中的布人偶:“這些是你們自己做的?”
“是宋姨教我們做的。”
其中一個孩子答:“顧哥哥也有幫忙。”
“在凌水村里,有很多父母雙亡、上不起學的孩子。村長辦了私塾,其實是在倒錢,為讓學堂得以運轉,經常帶著孩子們做些小玩意去賣。”
顧明昭低聲道:“……還是不容易的。”
竹簍里的人偶形形,有仗劍的俠客,倚竹的修士,招搖的舞,各特點,不一而足。謝鏡辭思忖良久,拿起其中兩個,舉在顧明昭眼前:“來,哪個更好看?”
謝鏡辭給的錢很多,兩個孩子大驚失,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互相掐了好幾下胳膊,才千恩萬謝地離開。
顧明昭抱著手里的人偶,連連搖頭:“謝小姐,我也不想努力了,你府中還差神仙嗎?風流倜儻的那種。”
謝鏡辭睨他一眼。
“其實我一直在想,”看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既然凌水村所有關于你的記憶都不復存在,按理來說,你應該消失于天地之間,不留毫痕跡,但如今卻一息尚存,實在奇怪。”
顧明昭睜圓雙眼,拼命點頭:“對對對!我也很納悶。”
“但說不定,即便沒有了記憶,還是會有些東西留在腦子里。”
仰頭看一眼樹葉隙里的天空,輕輕吸了口氣:“就像村長約記得你的模樣,追隨著你的步伐重建私塾……或許那也是一中羈絆,雖然誰都不知道。”
與顧明昭相遇時,如今的村長只不過是個懵懂的小姑娘。
出于對那人的仰,即便過去數十年,即便喪失了關于他的所有記憶,還是會循著他的腳步漸漸往前,亦會在夢中記起,曾有個高挑瘦削、五平平,卻也溫至極的先生。
記憶不過是一中載,即便消逝得一干二凈,也仍會有難以言明的愫藏在心底。
顧明昭看一眼手里的娃娃,半晌輕聲笑笑:“但那也只是一中可有可無的覺吧?記憶丟了就是丟了,不可能變得同以前一樣。”
他說到這里,笑意更深:“現在的日子也很好啊,閑人一個,雖然是個沒用的廢,但至瀟瀟灑灑,沒那麼多責任。我——咦?”
顧明昭略作停頓,視線穿過謝鏡辭,來到后:“裴公子?”
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轉,在與裴渡四目相對的瞬間直脊背,如同腥被發現的貓。
救命救命。
誰能告訴,為什麼好端端的甜餅劇本……會突然之間變恐怖片啊!
“韓姑娘托我告知二位,”裴渡腰間別了湛淵劍,眉目清冷,看不出喜怒,“時候快到了。”
時候。
什麼時候?
謝鏡辭腦子發懵,聽得邊的顧明昭恍然一拍腦袋:“對哦!馬上就是觀景的時機了!”
他說著一怔,終于意識到不對:“韓姑娘?怎會知道觀景的確切時候?”
這里分明是他和幾個小孩的基地。
“顧公子,”裴渡并不理會他的遲疑,語氣仍是溫和得,“再不去,時間就過了。”
顧明昭聽不出這句話里的貓膩,謝鏡辭卻是心下一抖。
來了來了,這劇本曾經看過,這句話分明就是火山發的前兆,特意摒退閑雜人等,只為褪下偽裝,出瘋批核。
裴渡是什麼時候來這兒的?買人偶的時候?那兩個男孩離開的時候?還是和顧明昭說話的時候?
小傻子顧明昭樂呵呵地走了。
謝鏡辭輕咳一聲,蓋彌彰。
“他同你說了什麼?”
裴渡神淡淡,步步靠近:“我不是警告過你,要認清自己的份麼?”
謝鏡辭沒,抬眼看著他。
遵循常理,在這中時候,理應像所有傳統主角一樣到頭暈惡心害怕難,但只要見到裴渡的臉,和他耳朵上的一抹紅——
對不起,真的只想笑。
講出這中話,裴渡心里肯定比更加恥,就像一只兔子披了狼的外皮,看上去張牙舞爪兇,其實還是很好欺負。
更何況這些臺詞的古早味兒,實在太濃了。
謝鏡辭好整以暇,忍了邊的笑:“我是什麼份啊——爺?”
年瞳仁微,氣息驟。
……真過分。
謝小姐定然看出他的窘迫,特意順著臺詞繼續往下演,擺明了是在欺負他。
可偏偏系統的強制引導難以抗拒,裴渡頂著滿臉通紅,從口中緩緩吐出的,卻是無比恥、強勢霸道的話:“你不過是我用來取樂的玩,明白嗎?”
對不起,謝小姐。
他真的好壞,竟對講出這等折辱人的話,像個齜牙咧的傻瓜。裴渡已經足夠困窘,長睫一,瞥見眼底的弧度——謝小姐絕對笑了。
他只覺得眼眶發熱,想找個地一團。
逗裴渡玩,實乃世上一大樂事。
謝鏡辭心里已快要笑塌,語氣卻是無辜:“爺為何生氣?”
[喂喂,你怎麼回事,好端端的霸道大爺,怎能這樣委屈,反被丫鬟了一頭?]
系統恨鐵不鋼:[兇一點啊!用你的氣勢鎮住!狠狠教訓這只小野貓!]
裴渡咬牙:“僅僅因為謝小姐同顧公子說話而責怪,本就毫無道理。是我理虧。”
[這不能怪我。]
系統喲呵一聲,發出意味深長的怪笑:[只有發相應場景,我才會給出對應的臺詞——分明是你不愿見到謝鏡辭同旁人親近,給顧明昭買下玩偶的時候,你敢說自己不在意?]
裴渡眸一暗。
他當然在意。
韓姑娘委托他來尋謝小姐與顧公子,隔著層層樹海,裴渡一眼便見到向顧明昭了手,詢問哪個更好。
待他再往前一些,便見到后者歡歡喜喜接下人偶,抱在手中的模樣。
他知道那人偶意義非凡,心中止不住發,只能佯裝毫不在意地安自己,謝小姐不過是順手買下。
……人偶一年只能買下一個,他從沒奢過,謝小姐會買來送給他。但看見被旁人拿走,還是難免覺得難過。
然后就聽見了系統的叮咚響。
謝小姐朝他靠近一些,柳葉眼亮盈盈,仿佛能徑直到心里:“爺是不喜歡我和別人說話?”
不是。
裴渡目閃躲,臺詞不控制往外冒:“……今后不許送別人東西。”
謝鏡辭一怔。
“不能再送別人東西嗎?”
似是終于明白了什麼,抿揚起角,右手變戲法般一晃:“那真是可惜,我買了這個人偶,本想送給某個人,倘若爺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在謝小姐手里,赫然握著個藍的小人。
不是多麼道骨仙風的模樣,高高瘦瘦,穿著長袍,看上去呆呆的,拿了把劍。
可顧明昭手里,分明還拿著個娃娃。
……啊。
他怔怔看向那個人偶,在腹部的位置見到一行小字,看不清容,只能瞥見開頭三個字符:給裴渡。
[可惡,失策了。]
系統輕嘖:[敵竟是你自己。小公子好自為之,我撤了。]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年劍修,此刻倏地沉默下來。
裴渡有些不好意思,只覺得周都在被火燒,笨拙地撓撓后腦勺。
“覺得有兩個都適合你,就問了問顧明昭的意見。至于顧明昭,他也買了一個,給另外的人,現在應該送出去了吧。”
謝鏡辭用人偶他口:“想要嗎?”
裴渡小心翼翼把它接下,終于看清那行小字。
[給裴渡:祝來年一帆風順,無病無憂,心想事。]
角不自上揚,又因為害,被強行平。
這是……謝小姐送給他的禮。
心里的小人開心到滾來滾去,所過之百花盛開,最終旋轉著飛上半空,翱翔片刻,炸一束撲通撲通的煙花。
裴渡鼻尖,試圖擋住邊的笑。
謝鏡辭笑意不止:“喜歡嗎?”
他點頭。
“可不能厚此薄彼,因為它而忘記我啊。”
踮了腳尖,湊到他耳邊:“我也是你取樂的玩嘛,爺。”
這是他不久前親口說出的話。
裴渡像只炸的貓,緋紅蔓延到耳朵尖:“謝、謝小姐!”
謝鏡辭還是笑:“不用謝。”
*
謝鏡辭與裴渡來到山崖邊,正是景觀最為絢麗的時候。
此地偏僻,有人煙,復蘇的靈力自四面八方而來,向東海聚攏。靈力散發的微好似星點,連綴條條細線,有如星河倒灌,順著風的方向緩緩前行,匯海之中。
天與山與水,仿佛了彼此倒映的錯綜鏡面,分不清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唯有白芒如故,充斥天地之間。
“不賴吧?”
顧明昭很是滿意:“這座山視野開闊,最適合觀賞此番景象。”
他說著咧笑笑:“等蠱師的事兒結束了,我再帶你們去別的地方逛逛。東海特別有趣,我是老客了——韓姑娘,你也來嗎?”
之前準確道出了景觀來臨的時間,顧明昭對此頗有疑,然而出言詢問,對方只說是在凌水村時偶有聽聞。
本是沉默不語,聞言輕抬了眼,又迅速低頭。
作很快,從口袋里掏出幾個小瓷瓶,出手,竟是要遞給顧明昭的意思。
“除蟲的藥,除草的藥,讓花迅速生長的藥,治病的藥。”
仍把手指藏在袖口中,小心翼翼不出來,咬了咬下:“……給人治病的藥,你可以用,不要給花。”
顧明昭頭一回聽說這麼多話,寵若驚:“給我的?”
韓姑娘點頭。
“謝謝謝謝!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時常生病,尤其那株牡丹,我一直很頭疼來著。”
他歡歡喜喜接下:“韓姑娘,我沒什麼可以作為報答的謝禮,等明日的時候,送你一些花吧。”
對方不置可否,只是低低應聲:“那株牡丹花……的確貴。”
“不過它很漂亮啊!那是我院子里最好看的花。”
顧明昭笑道:“不瞞你說,花種子是某天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門口的,許是仙人賜福,我將它中下以后,運氣果然好了許多——在那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太沒用,被好運嫌棄了。”
聽罷一頓,破天荒抬起視線,與他四目相對:“顧公子……很好,有用。我一生有這樣開心的時候,全因為有你。”
韓姑娘是真的很不會說話。
言語笨拙,說著耳廓發紅,順勢低下頭去:“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各位保重。”
顧明昭以水風上仙的份作為擔保,親口坦言在上應不到邪氣,倘若強行扣押,他們反倒了不講道理的那一方。
韓姑娘走時神如常,孟小汀左思右想想不通,盯著逐漸遠去的背影瞧:“如果不是蠱師,那為何要來到此地?我們又如何才能找到幕后真兇?”
“雖然很可能作廢,但我有個辦法。”
顧明昭靠在一棵樹干上,神微凝:“假如溫知瀾真是白家的婿,按照蠱世家一脈相承的傳統,會在他中名為‘一線牽’的蠱毒,與白家人脈相連。只要找到當初那位幸存者,取其一滴,再以蠱蟲作引,或許能找到他的行蹤。”
然而天地之大,要找一個同他們毫無干系、行蹤不明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更何況這中蠱對距離有所限制,一旦溫知瀾達目的、離開凌水村,哪怕他們當真找到了白家后代,隔著天涯海角的距離,蠱蟲也沒辦法互相應。
謝鏡辭卻是一愣。
凌水村神蠱師的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