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的劍氣遠遠超乎想象。
他年紀輕輕, 修為算不得太高,劍風驟起之時,卻于半空掀起層層氣浪, 裹挾著排山倒海的靈力, 幾乎要將黑霧吞噬殆盡。
邪氣原本只當他是個小輩, 不值得忌憚太多, 沒料想殺氣來得又狠又快, 全然無法避開。
這小子……
劍意凜然, 它被擊得悶哼一聲, 周纏繞的黑霧如同發了怒,狂嘯著劇烈抖。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謝疏不在的時機, 這群小鬼知道得太多,它必須盡快將其除掉, 不留活口。
狂舞的黑煙凝聚型,化作條條張牙舞爪的長須, 與劍意匯的白相撞,于半空掀起層層浪流。
邪氣的攻勢越來越兇,黑霧彌散之際,忽地形頓住。
它來之前,在院落外特意設下了帶有障眼法的結界, 只要不走進院子,在外面乍一看來, 此風平浪靜,與平日里并無兩樣。
但此時此刻,卻有另一道腳步聲從門邊襲來,愈發靠近。
來人是個劍修,同樣修為不低。
真是難纏。
一旦聞風而至的人越來越多, 驚謝府乃至云京城里的其他人……雖說監察司是出了名的吃白飯,可倘若當真被那群人盯上,它恐怕沒辦法活著離開云京。
懸浮于半空的邪氣緩緩一旋,黑霧似是得了舒緩,殺意漸消。
也罷,獵已經到手,只要即刻回到孤云山,待得時機,它等待了多年的夙愿,便能如期為現實。
到那時,即便謝疏與云朝親自來對付它……大抵也是無可奈何,拿它毫無辦法。
“看來談判失敗,真可惜。”
邪氣啞聲笑笑,滿園的黑霧倏然聚攏,好似蝴蝶攏上雙翼,將它與孟小汀裹住:“我另有急事,就不陪你們過家家了……告辭。”
因此當莫霄院落的時候,只聽見一息極其輕微的風聲。
空中花雨紛飛,黑霧飄渺如煙。
應當與裴渡對峙的邪氣,徹底不見了蹤跡。
*
謝鏡辭竭力睜開雙眼。
窗外而來的有些刺眼,讓下意識皺起眉頭。意識逐漸聚攏,當記憶碎片緩緩重疊,謝鏡辭猛地從床上坐起子,睡意盡散。
“謝小姐。”
耳邊響起裴渡的嗓音:“你可有不適?”
聞聲抬頭,在臥房門邊,見一道修長的暗白影子。
裴渡憂心于,卻也知曉踏子閨房不合禮數,于是久久站立在房間門口,靜候謝鏡辭醒來。
“哦哦哦!謝小姐醒了嗎!”
莫霄從另一側門邊探出腦袋,滿臉的劫后余生喜出外:“太險了!萬幸你用靈力擋下了大部分邪氣,只到不大的影響,否則也會像城里其他人那樣,怎麼都醒不過來。”
謝鏡辭后腦勺陣陣發痛,嘗試運作識海,確認此并非夢境:“孟小汀呢?”
方才還因蘇醒而活絡的氛圍,于頃刻之間安靜下來。
“那邪氣瞬息消散,連帶孟小姐也消失無蹤。”
裴渡沉聲應:“沒能攔下它,抱歉。”
此事無論如何都算不上他的過錯,謝鏡辭輕輕搖頭:“與你無關——那邪氣帶著一眾人來到云京城,應該就是為了搜尋孟小汀的蹤跡,再把帶回孤云山。”
正如同帶走娘親那樣。
“裴渡親耳聽到它說,有要事去辦,容不得耽擱。”
莫霄面上浮起憂:“它要做的事,會不會與孟小汀有關?”
謝鏡辭邊的氣陡然一沉。
“我打算……即刻前往孤云山。”
說得毫不猶豫,抬手了太,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雖然不知道那里究竟怎麼回事……但沒辦法等到明日了。”
謝疏和云朝要明天才能回來,想必那團邪氣正是選中了這一段空隙,才敢特意進謝府手。
既然是“不容耽擱的要事”,必定迫在眉睫,倘若晚上幾步,孟小汀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
已經沒有耐心繼續靜候。
謝鏡辭沉聲:“那邪氣已至元嬰巔峰,此行恐有危險,你們不必同我一起。”
“謝小姐,你這話可就不對了。”
莫霄掏出圓鼓鼓的儲袋,抬手朝晃了晃:“我和裴渡在你昏睡的時候就商量好了,等你一醒,咱們立馬趕去孤云山——武啊地圖啊靈丹妙藥啊,我們倆早就準備齊了。”
他似是有些急,眉眼間盡是迫不及待的戰意:“走走走,咱們去把那團惡心的黑球錘!”
*
謝鏡辭算不得莽,在離開云京之前,用傳訊符給爹娘寄去了一封信,告知二人一旦收到信件,就立即前往孤云山。
大宴與世隔絕,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收到。
在劍的間隙,莫霄閑不下來,為謝鏡辭概括了自己與裴渡討論一番后,大致得出的結論。
“首先呢,既能控制夢境,又沒有真正的,以一團黑氣的形式存在于世,我們搜遍古籍,終于在《靜海浮云錄》里找到了個同它相差不大的玩意兒。”
莫霄道:“那團氣名為‘夢魘’,是種滅絕了很久的魔,以人們無盡的噩夢、怨念與執念匯聚而。傳說它極其罕見,已有兩三百年沒出現過,夢魘以夢境和靈力為食,質越特殊的人,給它的增益越大。”
尤其是裴渡的天生劍骨,純粹靈力中融合了濃郁劍氣,于它而言有如天靈地寶,大有裨益。
謝鏡辭不解:“那它為何會特意選中孟小汀?”
在的印象里,孟小汀并未懷多麼特殊的質,加之修為不高、靈力微薄,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夢魘的首選目標。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
莫霄撓頭:“關于夢魘的記載極為稀,哪怕是《靜海浮云錄》,也不過寥寥提了它幾句。在絕大多數提到它的古籍里,都把夢魘當作一種被虛構的假。”
所以當云京城中數人陷昏睡,所有人腦子里浮起的第一個念頭,都是邪修作祟、法夢,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夢魘頭上去。
劍飛行的速度極快,不消多時,三人就已抵達孤云山。
孤云山位于群峰環繞之中,比起周圍高聳云的巍峨雄峰,這座被眾星捧月的低矮山巒顯得格外不起眼。
夢魘留下了那麼多修士作為信徒,必然有個地方為眾人提供住。
據孟良澤所言,當年他來孤云山開采原料,幾日下來,只見到匆匆逃出的江清意,并未撞上任何建在深山的建筑,加之夢魘有意藏匿行蹤,安的地方,毫無疑問在山林深。
如今雖是冬日,叢林中卻仍環繞著一無際的翠綠,麻麻的松柏如同織就而的巨網,把謝鏡辭得有些不過氣。
一邊走一邊四下張,不知行了多久,當目掃過其中一抹突兀澤,迅速停下腳步。
那是一飛翹的檐角,呈現出樹干里淺淺的輕褐澤,在浪般的綠中,一舉便攥住視線。
心臟莫名開始劇烈加速。
謝鏡辭一顆心懸在半空,下意識與裴渡對視一眼,放輕腳步,繼續往前。
眼前的景逐漸清晰。
這里竟像是個安靜祥和的小村落,一列列簡陋的木屋雜排開,四周安靜得可怕,如同廢棄已久。
正四下張,突然聽見一聲腳步。
一個看上去孱弱虛的年將三人上下打量,眉目間狐疑漸生:“你們……是誰?”
謝鏡辭眼皮一跳。
“我們聽聞此地能心愿真,特來拜訪。”
莫霄反應很快,沒經過多久思考,便滿臉正經地接了話:“旁兩位是我弟弟和弟媳,我們一家人慘啊!人所害家產盡失,只能淪落街頭,找不到個落腳的地方。”
他越說越氣,猛地一咬牙:“我真是恨了那個混蛋,想要討回一個公道!”
這里多的是嫉世憤俗之人,年對他的態度習以為常,點頭笑笑:“既然能得知此地消息,想必你一定是到了神的召。莫要著急,再過一段時間,它便會親自召見于你。”
謝鏡辭口而出:“神?”
裴渡皺眉:“再過一段時間?”
“三位既是新來,應該并不知曉規矩。”
年似是剛從睡夢醒來,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再開口,仍是溫聲細語的模樣:“這村子里匯集的,盡是有冤難報、走投無路之人。多虧有神明降世,為我們洗刷冤屈,建立一全新的世界。”
不過是場虛無縹緲的夢境,以夢魘之,竟也膽敢自稱為神明。
謝鏡辭心底冷嗤,面上佯裝出驚訝的神:“全新的世界?”
“神明慈悲,送我們通往彼岸之所,我不宜多言,待會兒三位親驗,便能知曉其中妙。”
真是有夠厚臉皮。
謝鏡辭聽得在心里直翻白眼,想起裴渡之前的問話,順著他的意思繼續道:“為何要等待一段時日?我們不能立即見到神嗎?”
年緩聲道:“想見也能見到,只不過大人不開,無暇顧及各位。”
不開。
謝鏡辭心口一,努力下不斷翻涌的躁意:“……所為何事?”
“大人本無實,每過數年,便會降于命格契合的圣子圣之。”
年笑笑,語氣里竟多出幾分欣喜之意:“你們也算幸運。按照慣例,祭典本應在三天前開始,但圣孤在外,今日才回到孤云山,若是方才前往祭壇,說不定還能見到神臨的景象。”
莫霄沒忍住,低聲罵了句“我靠”。
這年話語委婉,名其曰“神臨”,其實說白了,就是夢魘附于命格相宜之人,占據整與識海。
所以孟小汀的娘親才會自生活在孤云山,不但從未離開山中,還對人際往、家務農活一無所知。
打從一開始,就被當作夢魘的下一養大,如同籠中之鳥,不可能有獨自飛出去的時候。
而由生下的孟小汀,也理所當然會被看作繼任容,如此循環往復。
整個村落的人對此心知肚明,卻甘心沉溺于虛假的幻境,對其視而不見,將當作取悅“神明”的工。
謝鏡辭幾乎快要控制不住心底殺意,深吸一口氣:“神臨的地點……在哪里?”
*
這年顯然被心想事的夢境養得不太正常,帶著三人向山林深前行時,不停手舞足蹈,里嘟囔不知什麼東西。
瞥見謝鏡辭探尋的目,他也不覺得惱,輕笑著解釋:“在夢里,只要一手,就能有數不清的酒佳肴——我也不需要走路,只要腦子里生出一個念頭,倏地就瞬移到了。”
難怪他走起路來巍巍,像火柴人。
謝鏡辭抿笑笑,視線不聲,掠過他全。
年不但走路姿勢奇怪,步伐更是抖不停,仿佛雙沒什麼力氣,下一刻就會頹然倒地。
至于他的臉頰更是深深往凹陷,莫霄說過,夢魘會以他人靈力為食,久而久之,這群人恐怕會變干尸。
關于這一點,他們定是渾然不知。
因為年一邊走,一邊撓頭自言自語:“奇怪,我這幾日分明醒來修煉許久,為何還是這副樣子?”
裴渡沉默片刻,有地出了聲:“這位道友,不知為何會來到此地?”
年聞言一愣。
“我和你們差不多,也是被人所害,全家只剩下我一個。”
他像是很久沒回憶起這段經歷,開口時帶了幾分遲疑:“幕后黑手有權有勢,我沒有證據,拿他毫無辦法,正巧大人托夢,指引我來到這里。”
看來這是個究極虔誠的頭號信徒,說起那位“大人”,連眼睛都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