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人雖慣于辟谷,但無形無蹤的天地靈氣總歸比不上騰騰熱湯來得溫暖,一碗濃湯下肚,謝鏡辭心滿意足瞇起眼睛。
自從在萬鬼窟見識到裴渡的劍,莫霄就一直用狗狗樣的眼神盯著他瞧,知道他年紀比自己更小,又驚又喜又惋惜,張得能塞下裴明川的半個頭。
“以周館主平日的作息,他此時可有空閑?”
謝鏡辭吃飽喝足,倦意一掃而空:“我想去問問關于付生的事。”
付生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作為真實追過《鬼域生死斗》的小,謝鏡辭敢用裴渡的名譽擔保,這件事里必定藏了蹊蹺。
在鬼域里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空去問一問,說不定還能找到些線索。
“找我師父?”
莫霄趕忙搖頭:“估計沒戲。我曾經也對付生很興趣,想從他那兒套話——方才告訴你的那些,就是他給我的全部容了。”
“所以,”裴渡溫聲道,“周館主也覺得,付前輩獨自逃去了外界?”
“這我就不清楚了。”
莫霄吹起一縷散落的黑發,環抱雙手靠在椅背上:“反正兩兩相隔,無論師父究竟怎麼想,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吧?更何況過了這麼多年,就算他曾經有過不平,如今又能剩下多?”
那可是整整五十年。
莫霄覺得吧,師父肯定連付生的模樣和聲音都忘記了,哪里來的多余心思,去心早在五十年前就注定不會再見面的朋友。
所以周館長這條線不能用。
謝鏡辭在心里的人員花名冊上打了條斜杠:“既然這樣,只能去找蕪城里的其他人打聽報……但滿大街地四詢問,好像有點太浪費時間了。”
而且普通百姓消息來源有限,恐怕聽見的多是流言蜚語,無一例外被添油加醋過,當不得真。
一時有些苦惱,思索之際,突然聽見莫霄笑了聲:“倒也不必滿大街四詢問。你們剛來這兒可能不知道,在蕪城里,有個號稱‘無所不知’的報販子——咱們可以去找找。”
*
莫霄是個不折不扣的行派兼熱年,能把吸
鬼燙出滿泡的那種。
他原本對付生沒多大興趣,經過這一番討論,莫名覺得五十年前另有,于是說干就干,帶著謝鏡辭往蕪城邊緣走。
至于裴渡不能寒,被早早支回了家。
“那個報販子名‘溫妙’,同我師父認識,脾氣不太好。”
莫霄道:“你待會兒可要當心,千萬別惹惱——我聽說有個客人胡攪蠻纏故意找茬,直接被下令去喂魔了。”
謝鏡辭很快察覺關鍵:“下令?”
“要想當報販子,當然得有點人脈和財力。”
他揚一笑:“溫妙的修為已至元嬰一重,在蕪城這種小地方算是數一數二——看見跟前這條街了麼?雖然名義上由江屠統領,但其實吧,全是的。”
那豈不是跟皇似的。
謝鏡辭羨慕。
可惜這種羨慕只持續了短短須臾,待看清眼前街道的模樣,羨艷的緒便盡數煙消云散。
越往蕪城邊緣走,闖視線的房屋就越是低矮破舊。
天演道武館與客棧都位于城中央,在謝鏡辭的印象里,蕪城雖然不算多麼繁華,但總歸擔得起一句“祥和漂亮”,唯有這條偏僻的長街格格不,蕭索至極。
矮小的茅屋與瓦房如同棋盤,錯落且集地填滿長街兩側,遠遠去,宛如脊背佝僂的沉默人影。
冬風裹挾著雪花飄飄灑灑,如今雖是寒冬,此地卻有純粹的白。
地面盡是污泥、廢棄、腳印與隔夜剩菜,沁開一片片烏黑雪水,幾團保存完好的雪堆反而像是丑陋白瘢,如同彼此隔絕的純白孤島。
溫妙……居然心甘愿住在這種地方?
“你不用驚訝,其實在蕪城里,這樣的地方才是絕大多數。”
莫霄神如常:“這兒以前更臟更,直到溫妙決定住下,才慢慢變得好些——我也不太懂,為什麼要住在這條街上。”
謝鏡辭低低應了聲“唔”。
這里道路狹窄、分岔眾多,條條小巷好似蛛網千千結,四周充斥著濃郁的陳腐氣息,有如迷宮。跟著莫霄走了好一會兒,終于見到一幢被心修葺的小閣。
聽說溫妙與周慎關系不錯,而他又是周慎的徒,因而沒費多
大功夫就進了閣樓。
隨引路的小一直往前,穿過漫長階梯,謝鏡辭見一扇閉的木門。
小敲了敲門。
屋似是有誰低低應了一聲,旋即木門發出吱呀輕響,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況下兀自打開。
這里應該是書房。
裊裊白煙聚散不定,如河流緩緩溢出,在熏香最濃,坐著個垂頭看書的人。
溫妙人不如其名,跟“溫”二字八竿子打不著,雖然生了張恬靜漂亮的臉,周氣質卻是冷冽肅然,約帶了點不耐煩的神,一襲火紅長張揚得沒邊。
不等小開口,便將書冊砸在一旁的桌面上,抬眼掃視一番:“莫霄?”
莫霄和這位不,有點怵:“是、是我,溫姐姐。”
溫妙沒做回應,把目挪向謝鏡辭:“那這位,想必就是謝姑娘吧?”
謝鏡辭有些詫異,見眸一轉,繼續道:“昨夜周館主同我提起過,說武館里來了個很是厲害的小孩。他狠狠夸贊了謝姑娘一番,聲稱刀法絕世無雙,同齡之輩無人能與之匹敵——可巧,我也是個用刀的。”
不對勁。
這人說到后面,已經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了。
“糟糕,我想起來了!”
莫霄警惕心驟起,口警鈴大作,趕忙傳音:“聽說溫妙最與人比試,但凡遇見看不順眼的人,都要比上一把——咱們不會這麼倒霉吧!”
溫妙:“既然謝姑娘對刀造詣如此之深,不如同我來比一比,如何?”
莫霄:……
“我修為已至元嬰,絕不會做欺小輩之事。”
說著緩步上前,瞥一眼被丟在桌上的書冊,挑眉一笑:“我方才在看詩集,覺得有意思,聽說謝姑娘飽覽群書,不如這樣,我們分別以刀作詩,如何?”
“陷阱,這是個陷阱!這人肯定是想做掉你!”
莫霄像只跳腳的:“但凡和比過的人,只有輸家能活著離開這棟樓!蕪城里來來往往這麼多修士,沒一個活人曾經贏過——千萬要輸啊謝姑娘!不然我們倆全完了!”
謝鏡辭差點吐出一口老。
不帶這麼玩的啊!周館主坑!
那邊的溫妙還在慢悠悠講
話:“輸的人把刀借給贏家用一天,怎麼樣?”
謝鏡辭:……
謝鏡辭強歡笑:“好。”
不就是把鬼哭刀借出去一天嗎,除了會有一點點點心痛,沒什麼大不了。看當場來首敷衍湊數的打油詩,把溫妙送上詩壇第一的至尊王座。
“謝姑娘可千萬不要敷衍了事。”
溫妙正冷聲:“我最討厭敷衍之人。作詩不用心的后果……你知道的吧?”
對不起不想知道!
謝鏡辭有些為難。
穿越小說里,主人公憑借古人詩詞驚艷全場的橋段已經爛大街,到這里卻了個凄慘的烏龍,既不能太過敷衍,又不能占盡風頭贏下這一盤。
等等。
在一團麻的思緒里,突然浮起一明晃晃的金線。
還沒完,或許……還能這樣干。
謝鏡辭福至心靈,拿起一旁準備的紙筆。
寫得很快,抬頭把宣紙遞給小時,溫妙居然也剛好寫完。
為確保公平公正,兩張紙皆不做署名,由認不出字跡的莫霄來當眾朗誦,裁判則是規規矩矩坐在書房里的五六個小。
“那、那我念了啊。”
莫霄忐忑不已,與謝鏡辭彼此換一個視線,低頭打開第一張宣紙:“這個……詩題:《刀客行》。”
這是溫妙的詩作。
謝鏡辭心下了然,發出一聲惡毒反派計得逞后的得意冷笑。
以寫在紙上的那些東西,只要這人但凡有點文采,就絕對能碾穩穩贏下此局。
溫妙千算萬算,無論如何都算不準在那麼多小世界里學來的千層套路。
原本信誓旦旦。
直到聽見莫霄念出的第一句:“放眼看刀門,老娘第一人。”
謝鏡辭如遭雷擊。
“放眼看刀門,老娘第一人。
半路逢仇家,我是你親媽。
把兒一頓揍,出門吃烤鴨。
紅燒三十六,碳烤九十八。”
謝鏡辭:……
結果你自己寫的就是敷衍湊數打油詩啊!而且后面完全沒有在寫刀,不如改名《買烤鴨》吧!
小們面無表甚至想笑,謝鏡辭有點慌。
看溫妙拿著書,以為這是個滿腹經綸的正經人,可是這這這——
不會吧。
應
該不會贏吧。
莫霄念完第一首,朝投來迷茫恐懼的視線。
謝鏡辭不知應該如何回應。
“然后是第二首,這個是……《刀的》。”
他輕咳一聲,撓頭用播音腔繼續念:
“為所有刀執著的痛,
為所有刀執著的傷,
我已分不清與恨,是否就這樣。
和淚在一起落,
我的刀破碎風化,
抖的手卻無法停止,無法原諒。
錯一把刀,注定被忘。
讓時間埋葬,什麼都不剩下。”
場面沉寂,小們面面相覷。
好像有戲!
謝鏡辭的笑逐漸猖狂。
沒想到吧!寫在那張紙上的,全是《無法原諒》的修改版歌詞!
好不敷衍,好有真實。如今被莫霄拿播音腔一字一頓念出來,簡直是違和它娘給違和開門,違和到了家。
這能贏?這要是能贏,謝鏡辭當場把鬼哭刀給吞——
偌大的書房里,忽地傳來一道掌聲。
接著越來越大。
謝鏡辭永遠也忘不了那時的景象。
小們歡天喜地喝彩聲聲,夸贊好一個“為所有刀執著的痛”。
溫妙咬牙切齒齜牙咧,如同一頭憤怒的牛。
莫霄與遙相對,面部表如同扭曲的慢作,慢慢皺一張猙獰的褶子紙。兩人的眼底淚閃爍,那都是屬于他們明的未來。
這是的錯嗎?
以溫妙的作詩水平,就算把“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拎出來念,那也能妥妥碾啊!
然后溫妙五扭曲,吭哧吭哧著氣,將一把彎刀遞給。
謝鏡辭同樣五扭曲,吭哧吭哧著氣,嘗試拒絕:“不用了不用了,我巧運氣不錯,贏下這一局純屬巧合,不必太過當真。”
四周再度陷沉默。
溫妙眉頭擰:“你是在說我運氣很爛?”
謝鏡辭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在來這兒之前,莫霄會特意強調這人“脾氣不好”了。
不過……既然溫妙把話題引到這里,或許能趁機做做文章。
“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鏡辭細思片刻,禮貌笑笑:“其實我運氣向來不好,你若是不信,再與我比一比運氣如何?”
溫妙
輸了第一局,心里肯定不服氣,分分鐘能把和莫霄丟進埋骨地。倘若在接下來落敗,或許能讓對方平息怒意。
還有這把莫名其妙被送到手里的刀。
真是一刻都不想再握了!
“我經常與人對賭,謝姑娘可要當心。”
溫妙聞言笑笑,囑托小拿來一筒竹簽,順勢握在手中:“這是被施了魔氣的兇簽,一共三十。在這三十里,其中之一標注了‘大兇’,只要中,就會被魔氣襲擊。不知謝姑娘有沒有興趣來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