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才看到送到自己麵前的東西無聲一怔，下意識地說：“這……”

“這是我們東家吩咐的。”

送吃食的人笑瞇瞇地說：“東家吩咐了，凡是在渡口上出力的人不拘是誰，來了大家就都是一個鍋裏飯的自己人。”

“隻要是咱們的糧倉裏還放著一粒糧食，就不能讓大家夥兒著肚子。”

元才錯愕之下忘了言語。

來人把拳頭大的饅頭放在元才手中，又塞給他一個裝滿米粥的碗：“您先吃著，不夠的話再去那邊打。”

“東家說了吃的管夠管飽，敞開肚子吃不用省著，這口吃的不缺！”

送飯的人把東西送到掉頭就跑，被吆喝聚集過去的人也左手饅頭右手粥，齜牙咧地吹著熱乎氣走開。

元才起初還以為自己得到的東西是例外。

米粥白麵饅頭，這樣的東西放在太平年間也是好。

若非逢年過節這樣的大日子，尋常百姓家中本吃不上。

除了他帶來的人，百裏渡口上還有數千人，這麽多人居然都……

注意到元才的沉默，咬著饅頭的陳菁安嘿嘿一笑，湊近了小聲說：“將軍放心，我嫂夫人說的人均都有，那就不會虧待了在此的任何人。”

陳菁安玩味勾，笑道：“散去別出力的人也當是同等禮遇，不會有人在將軍看不到的地方多半點委屈。”

有桑枝夏推，南潯商會的人出錢出力。

在抗洪抗災期間，食這塊完全不用擔心。

人數翻倍都撐得住。

陳菁安是個不知分寸自來的，說話就罷了，還手勾住元才的脖子一副哥兩好的架勢，扯著元才就往邊上走。

“雷都不打吃飯人，急也不急這一刻。”

“走走走，將軍先隨我到邊上把肚子吃飽了再說，咱們這些人出來倒三番，吃完了好換下一批人出來吃飯。”

元才一時不察被陳菁安勾住不撒手，不得已跟著到了暫時避雨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沙袋上大口嚼饅頭的徐璈。

這裏的大多數人似乎都不知道徐璈的份，知道的也看不出半點對徐璈的敬畏。

攏共就這麽臨時搭出來掌大點兒地方，全都爛泥滾牛似的在了一堆。

元才還看到有個胡子拉碴的看不清麵目的人，抻長了脖子，手去掰徐璈手裏的饅頭。

試圖手的榮昌被徐璈兜著屁踹了一腳：“滾。”

“嘿呀。”

榮昌險些被踹個趔趄，連忙扶住了嘟囔：“將軍，分我一口怎麽了？”

“我隻要一口！”

“一口也不行。”

徐璈嫌棄地看著榮昌的深淵巨口，沒好氣道：“自己再去排隊拿，順便給我也拿兩個。”

榮昌奪食不反被使喚，哼哼唧唧地撇撇大步跑遠。

元才難掩眼中錯愕，對上徐璈投來的目不由得低笑道：“早有耳聞驃騎將軍兵如子，今日得見才知傳聞不假。”

若不是徐璈待下的確仁厚，有徐璈在的地方，不會是這般場景。

徐璈累得慌也懶得顧及禮數再站起來，蹲著往邊上挪出個空，咬著饅頭含混道：“過來蹲會兒？”

元才被這個突然的邀請弄得眉心直跳。

徐璈懶洋洋地說：“我都問過了，到了晚上才是漲水的巔峰，現在不蹲，晚上不見得還有機會哦。”

元才從未想過徐璈私底下竟然是這般子，愣了下捧著自己的碗過去跟徐璈並排蹲下，狠狠咬了一大口饅頭，口齒不清地說：“現在我終於覺得京都中早年的傳聞是可信的了。”

徐璈鼓著腮幫子挑眉。

元才笑道：“都說世子爺是個混不吝的，最是不拘小節，頗有江湖人士的豪氣。”

“我京都的時間晚，可惜是無緣得見世子爺當年的風采。”

徐璈從不避諱有人提起當年之事，此時聽了也隻是悶著嗓子笑：“年不知事，多有荒唐之舉，惹元將軍見笑了。”

“年意氣，本該也是如此……”

元才百集地慨一句，悶頭吃自己的飯不再出聲。

徐璈收回自己的目，看到不遠走來的人眉梢帶著意外飛起。

“枝枝？”

“你怎麽來了？”

在齊老的外力作用，以及徐璈這枚定心丸的輔助下，桑枝夏難得睡了一個漫長的覺，睜眼時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睡足的人沒了昨日的燥氣，盡管是冒雨而來擺沾了泥濘，但眉眼間自帶抹不開的沉靜嫻雅，腳步匆匆卻帶著散不去的從容。

桑枝夏看到徐璈不聲地鬆了一口氣，再注意到他手中剩下一小口的饅頭，好笑道：“不夠吃？”

徐璈把剩下的塞進裏，點頭：“差點兒意思。”

“這頓先湊活吃著，明日給你們弄點兒帶葷腥的。”

桑枝夏說著抓起徐璈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手了，往掌心哈了一口氣說：“我讓人熬了驅寒的藥湯送來，一會兒把鍋支起來，誰覺得冷了就來喝一碗。”

“方子是齊老定的，一日三五碗喝下去對都無害。”

“另外我還從庫中找出了一些製傘麵的油布，時間急也來不及裁剪花樣了，勉強剪出了能穿的樣子，套頭往下扣住就能行，一會兒吃完飯就讓人過去領。”

如此暴雨，又是在江邊渡口，要想完全隔絕意是不可能的。

但是能擋住一點好一點兒。

半總比了強。

除了吃的穿的，桑枝夏還搜刮了不別的東西帶來。

甚至還有冬日裏才用的火炭幹柴，準備把之前的飯莊拆了門窗，在屋子裏直接引炭取暖，免得這邊的人被凍得太厲害。

桑枝夏絮絮叨叨地說著別的安排，跟徐璈大致說清了城的現狀。

徐璈聽完眉眼舒展出一個愉悅的弧度，輕笑道：“都安排好了，你還冒雨過來做什麽？”

桑枝夏要笑不笑地抬眼看他：“你說呢？”

“我家在這邊放了這麽大一個人，我還不能來瞧瞧了？”

徐璈低著頭悶悶地笑出了聲兒，瞧神不像是在危機近的江邊渡口，反倒是像牽著心上人漫步在春風和麗之中，在遊覽春日盛景。

桑枝夏在徐璈的手背上擰了一下，想繃著臉惱幾句，話聲出口卻不自覺帶出了笑：“城一切都好，隻是也離不得人。”

“我把東西送到就回去。”

沒見到徐璈之前，桑枝夏不放心。

可桑枝夏也知道，自己留在這裏除了惹得徐璈懸心外並無益。

徐璈被雨水泡出褶皺的指腹在桑枝夏的手腕側過，低聲說：“好。”

“你在城躲著雨等我，我不久就回去了。”

桑枝夏好子地點頭說行，把還沒吃飽的徐璈攆回去接著啃饅頭，自己馬不停蹄地分配起了帶來的東西。

注意到元才落在自己上的目，桑枝夏客氣頷首笑了：“元將軍。”

元才守著禮數並未多言，拘謹一禮後喝空了碗底的最後一口米粥，接過下屬遞來的傘麵雨囫圇套上，轉一頭紮進了大雨之中。

與巨浪大洪的抗爭，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