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言，人生有四大靠不住，即春寒、秋暖、老健、君寵，前兩者乃是人間四季無常，并非人所能改變，第三者，這是生命有盡，這最后一種，便是君心難測了。”

“彼時你得君寵，便是春風得意，誰人都敬你三分，可等到了他日，這君寵沒了，便是從天上掉到地下，落魄到白頭。”

“你須知，便是此時你是前寵臣，可到了日后可就未必了，你......”

“父親，您來此，到底想說些什麼？”程謙皺著眉打斷了臨安侯的話，臉有些不好看。

誰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啊，什麼今日你春風得意，他日落魄到白頭，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謝瑯坐在邊上喝茶，他一紫袍，貴氣高雅，坐在那里的時候，姿如同松柏，舉手投足皆矜貴無雙的氣派，此時聽著臨安侯的話，臉淡淡，無悲也無喜。

臨安侯道：“我只是想說，便是他此時春風得意，卻也要注意些，君恩總是靠不住的，他年輕氣盛，有些事不懂，我這個做長輩的，自然要與他說說。”

謝瑯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修長的丹眼中有些似笑非笑，的，還有一些冷意。

他手指了茶盞，這才道：“這就不勞程侯費心了，小子不才，這君恩恐怕是常有，畢竟誰也不能像我這般，是帝王的親外甥呢。”

元景帝千秋鼎盛，再活個十幾年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他這個外甥，縱然日后沒有如今的恩寵，只要是他不吃飽了撐著摻合進帝位之爭當中，元景帝就不可能將他踹到一邊去。

單純的君臣，或許能如此說，君寵是靠不住的，但他是帝王的親外甥啊，唯一的一個，哪里是能用常理來說的。

臨安侯噎住。

程謙也道：“不錯，妹夫之事，確實不能以常理來論之，據說陛下如今時常命他在上書房伴駕，也時常指點他，便是將來君寵不再，那他能學到的也不，將來怎麼落魄了。”

臨安侯臉有些不好，他道：“我只是想叮囑他莫要仗著陛下的恩寵，自視太高，不知收斂，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到時候惹怒了陛下，哪里會有什麼好下場。”

“心領了。”謝瑯臉仍舊淡淡，似乎不愿與他多說一句。

那日程出嫁，臨安侯出口錯言，謝瑯心里還是記了他一筆的，只是對方到底是岳父，他不好找人家麻煩罷了。

說起來，這岳父真的是有大病，該他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偏生要管。

“你這......”什麼態度。

臨安侯話還未說完，程謙便站起來打斷了他的話：“父親，今日是六妹回門之日，也是六妹夫頭一次以婿的份上門。”

且不說上門是客，不應該和客人爭吵，而且來人還是婿。

婿啊，這可是貴客中的貴客，誰家不好好招待，畢竟你若是不給他面子，他丟了臉，他回去給你兒甩臉怎麼辦？

若是他欺負了自家兒，他有錯也就罷了，該打該揍都可以上手，可

如今他又沒錯，就是沒那麼熱，你就有那麼大意見，就要罵人，像什麼樣子。

而且自己也不看看自己說的是什麼話，好端端地說這些打擊人的話做什麼，這不是詛咒人家不好嗎，人家想搭理你才怪。

“父親還未見過六妹吧，在祖母那邊，您若是想見，便去祖母那里找他去。”

“哼！不去！”臨安侯一聽程謙提起程，臉就有些難看，“你若是想見我，自己來就是了。”

程謙到底沒按照程說的，在程出嫁當日便將田莊的地契還給臨安侯，大約是覺得那一日程出嫁，總不好再鬧出事，故而拖到了昨天晚上，才將地契送了過去。

臨安侯一聽這事，當場氣得都要跳起來了，原本被程老夫人敲打有了的那點愧疚之心幾乎被怒火沖得一干二凈，覺得這兒簡直是和有仇，生來就是來氣他的。

程謙心道，估計也不想見到你，你不去見，還樂得輕松，可不會來見你，到時候人走了，可別后悔。

謝瑯也不想臨安侯去見程，瞧著臨安侯這脾氣，程見了他估計還要挨罵。

于是他便道：“六娘昨日便與我說，萬分想念祖母，要與祖母多說說話，如今過去了，恐怕是打擾，不如便由著們幾人說話吧，岳父如若是空閑，不如來兩局可好。”

臨安侯雖然心中還有些不滿，但聽他這麼說，也順著臺階下了：“如此，便與你來兩局，聽說你思慮敏捷，巧言善辯，我都是要看看你手里的棋如何。”

“請您賜教。”

“好說。”

于是臨安侯便命人取來了棋盤棋子，臨安侯持黑子，謝瑯手持白子，白子先行（古代圍棋白子先行）。

謝瑯著一枚白棋子，看也不看，隨意地放在了棋盤上某個地方。

臨安侯微微皺眉，又開始說教：“須知三思而后行，不可隨意妄為，若不然，定然是走不長遠的。”

謝瑯抬了抬手：“您請。”

臨安侯被打斷，擰眉片刻，這才落下一子。

謝瑯隨之又隨意落子，完全不帶思考的，臨安侯張了張，又想說什麼，謝瑯又抬手：“您請。”

臨安侯：“......”

他咬了咬牙，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謝瑯想了想，沒有說話，只是隨著他繼續落子。

臨安侯最開始的時候就想給謝瑯一點厲害看看，讓他知道做人不能如此隨意妄為，不然會摔得很慘的。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可下著下著，隨著棋盤上的棋子越來越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棋局上的白子已經連一片。

臨安侯臉上的表越來越凝重，臉也越來越難看。

半個時辰之后，謝瑯了一枚棋子落下棋盤，抬頭看他，笑意溫和良善：

“岳父，承讓了。”

臨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