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海市繁華漸落,四下清冷。
北江濱一向人熙攘,可如今立在江岸去,隻餘隔岸高樓林立,眼前波粼粼,萬事萬皆靜。
顧平蕪手裏握著一杯熱巧,喝到一半,盧豫舟才姍姍來遲,在車裏朝按喇叭。顧平蕪回轉,看到對麵一輛純黑悍馬,大刀闊斧停在華爾道夫的臨時停車位。
小跑過去,拉開門上車,被車裏頭的暖氣一激,猛地打了個冷戰,被盧豫舟笑著了頭發。
“把你冷的……怎麽等在外頭?我還以為池小六送你過來呢。”
“他有急事去公司。”顧平蕪把杯子擱下,扯過盧豫舟的手取暖。
盧豫舟“啪”地打了下手背,到底沒忍心,反手把指梢攥住了,來回挲著發熱,一麵隨口問:“哦,那你怎麽過來?”
“我沒和他說,打車過來的。”
“你打車過來?”
盧豫舟一臉奇怪地瞥,對方沒事人一樣,催開車。見暖和得差不多,盧豫舟把手鬆開,啟車子上路。
過了一會兒,盧豫舟還是覺得想不明白:“你倆……吵架了?”
顧平蕪看著前方,搖頭。
“那是……你有事瞞著他?”
顧平蕪皺了一下眉,有點不確定似的,還是搖頭。
“我知道了,他有事瞞著你。”
顧平蕪聞言偏頭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昨天又說讓我嫁給他。”
“哎呦……好事啊。”盧豫舟先是一笑,乜了一眼,見神凝重,又清清嗓子問,“怎麽,事到如今才想反悔?那可很難收場啦,你看小六那個樣子,像是能輕易放過你的麽。”
顧平蕪咬了咬,久違地在大表姐麵前出小孩子態,不高興道:“你不是不喜歡他麽?怎麽現在好像高興我倆修正果一樣。”
“你也說是修正果……”盧豫舟歎一口氣,收了臉上的笑,正兒八經說,“你也不想想,這都經了多事兒,折騰了多久了?你要我昧著良心說一句小六不在乎你,我確實說不出口。要我看,他除了他那個連麵都沒見過的媽,就隻在乎過你一個,隻不過中間走了些彎路。但是男人嘛,有可原,我不喜歡他,也不至於上來就棒打鴛鴦。我在你麵前不給他好臉,還不是怕你以後吃虧?得讓他知道你是有人撐腰的。”
說完,車子一個急拐,到了盧豫舟常去的酒吧。
酒吧“長島”,老板是盧豫舟相的朋友,海市人,平時就住在店裏,嫌家裏來一幫親戚小孩兒吵得慌,陪爸媽過完了除夕就回店裏開張。
盧豫舟輕車路帶到卡座坐下,老板過來問是不是老樣子,盧豫舟點點頭,和對方笑著打了個招呼。回過頭,見顧平蕪魂不守舍似的,打了個響指:“想什麽呢?”
“我今天不回去。”顧平蕪忽然道。
“為什麽?”
“池以藍剛發信息過來,說到家就接我回醫院。”
盧豫舟訝然道:“又去醫院?他是不是真把你當紙糊的了,天張兮兮的。”
酒上桌,顧平蕪拿了杯馬提尼,無奈似的一笑:“所以我不回去。回去就得被關進醫院。”
“我還是覺得你哪裏不對勁,阿蕪。”盧豫舟皺著臉喝了一口龍舌蘭,“聽說你倆昨兒在老爺子跟前算是定了,今天你怎麽魂不守舍的?”
“三年前我去過一次阪城,在宮城凜的忌日去瀧安寺祭拜,然後,我在寺裏求了一支簽。”
看著杯中的酒,沒頭沒尾地說起這件事,接著笑了一下:“下下,大兇。”
盧豫舟靜靜聽說下去。
“你知道簽文上寫的什麽嗎?”自語般喃喃,“年乖數亦孤,久病未能蘇。岸危舟未發,龍臥失明珠。”
盧豫舟聽一句,臉便難看一份,忍不住按住冰涼的手背:“阿蕪……”
“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句不應。”抬眼,低低笑了一下,很快又低下頭。
三年前,之所以會突然拋下手頭的事飛去瀧安寺,是因為抱著一希,總覺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遇到池以藍。
沒有去想,就算遇到他,能做什麽,說什麽,可因為記起他們第一次來到瀧安寺時,他在卒塔婆彼此撞的聲響裏,朝出很難過的表,說,因為我姓池。
所以突然想要去運氣。
的運氣很好,真的遇到他。
可的運氣也很差,遇到的不隻是他一個。
下山離開的時候,在瀑布旁休息,一回過,就看到他獨自上山來。
手腳發麻僵在原地,沒有勇氣,更沒有力氣跟上去。怕得到和那時一樣的結局——他冷靜而客氣地對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不該再去糾纏。
顧平蕪安靜地守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才看到他下山。心裏有一千種一萬種問候的方式,卻怕的隻有自己。的,他一向不屑一顧。
接著停下腳步,看到了他後的另一人。
那是一個形容清麗的孩,長發在腦後挽髻,著一黑喪服,腳踩一雙傳統的木屐,步子細碎地跟著他。
他沒走幾步就停下來,半回,緩緩朝出手。孩的手搭上他掌心,被他牢牢握住了。
顧平蕪看著眼前的一切,脊背生涼,渾僵,一都彈不得,直至他們相攜離開視線。
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從新聞中、網絡上、圖片裏知曉他的,與親眼目睹,原來有著天壤之別。
原來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從容。
在意得要命。
“所以起初他來找我,我沒有想過重新開始。”慢慢喝了口酒,覺到頭冰涼,才看著盧豫舟,輕聲說,“我是真的對他寒心來著。在親眼看到之前,我都還幻想,他會不會和我一樣,有眷,有不舍,有擔憂。”
“可他好像沒有。我從來就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顧平蕪把杯中酒飲盡,擱下酒杯,“我一直不應他的求婚,因為我至今都沒能過自己這一關。”
抬眼,很慢地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麽會突然不,又突然了那麽多人,現在又來突然說我。”
“我相信。我沒辦法不相信。我甚至相信在生死一線,他可以把命給我。”顧平蕪說著,停了停,迷惘似的道,“可我還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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