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將去西京的行程，往后推了三天。

在極短的時間里，將長門里里外外徹查了一番。

在自己的上剜，是極痛的。

時間長了，這些人的，已經深扎在長門，每一個人都有著千萬縷的聯系，牽一發，便會全。

但必須剜骨療傷。

不僅僅是給西京朝廷的代，以解時局之困。

也是為了長門的長遠，和自己。

查。

從上往下查，逐一審視。

糟糕的是，涉及的范圍比馮蘊想象的更廣。

從安渡到鳴泉、信義，乃至長門的各個分號，到都有類似的毒瘤。

幸運的是，長門上層的管理者，最信任的那一部分人，人所困，但本心未失，本質上沒有被腐化，也沒有發現有外人或其他勢力滲的跡象……

盡管如此，馮蘊仍到一冷汗。

這是所忽略的患。

前世沒有長門，缺經驗。的目和警惕也向來朝外，不曾回視部，全然不知，蟲豸已悄然蔓延，正在無聲無息地侵蝕基……

三天之，陸續有人被押到長門。

長門的規矩定了好幾年，傳說中的家法卻是第一次請出來。

馮蘊不怕丟人，將莊子大門敞開，任由花溪民眾觀看。

一樁接一樁地捋清，證據都拍在人臉上。

該打的打，該罰的罰，該送的直接送，不給任何人留臉面，不管是誰提拔的，誰的姻親，誰的小舅子誰的二大爺。

一擼到底。

執行家法的部曲，是葛廣親自安排的，足足有一百來號人，打得胳膊酸，悲呼連天……

家法從早上，執行到晚上。

莊子外看熱鬧的人，得水泄不通，卻無不好。

“活該！”

“不忠不義之徒，打一頓都是輕松的。”

“呸！這個該遭天譴啊！”

“這個也是，當年來花溪的時候，拖著個小閨，一家三口都快死了，要不是娘子收留，給一口飽飯，墳頭草只怕三尺高了……”

“不知恩，貪墨財，打他二十板算輕的。”

“這個更是無恥，好便好，竟敢凌辱良家婦……狗娘養的，就該生生打死了喂狗。”

“起初以為娘子只是做做樣子，沒想到是真格的啊……了不起，著實了不起。”

“……”

門外的議論，庭院里的哭喊和悔過，一直沒停。

馮蘊坐在檐下的椅上，四平八穩。

沒有緒，臉上的表從早上起來就沒有變過，直到送走最后一批人。

“小滿。”

手，“扶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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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低頭應一聲，剛把馮蘊扶起，阿樓、邢丙帶頭的一群管事，都重重地跪了下來。

“請娘子責罰。”

馮蘊微微側目：“你們錯在何……”

邢丙五大三一個男兒，低著頭，紅著眼圈，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俺大恩，卻有負娘子。”

阿樓也垂著頭，只出一截脖子，“小人為大總管，沒有及時發現異端，又因心，治理不徹底，導致長門象叢生，累及娘子名聲，這一切，全賴小人愚鈍，請娘子責罰我吧……”

馮蘊：“是該罰。”

自上而下看著這些人。

慢慢地，道出一句。

“你們該罰，我也該罰。監管不嚴的責任，應當從我算起。”

有些人能共苦，但不能同甘。

在窮得掉衩子的時候，大家目標一致，圖個飽暖。

活下去——這便是最強的紐帶，可以將人聚集在一起，勁往一使。

可隨著環境改善，人心的和滿足，便再難填平，人心的差異也會漸漸出現，再有利益驅逐，便難免走歪路，再難回頭。

可以不相信人，但不能不相信人。

嘆：“長門七年了，我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富甲一方，人丁興旺，歷經風雨，共克時艱，我把長門的每一個人，都當了家人，一心想帶著大家打造家園，在這個世里，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再不用顛沛流離……但我忘了，人心易變。”

目掃過去，眾人都低下了頭。

道：“是我大意了，正該自罰。”

說著，從椅子上起，走到香案前。

三炷清香點燃，拜了又拜。

一敬天地神明。

二敬祖宗。

三是告罪。

十分虔誠。

后麻麻跪了一干人等，一個個僵直在風中。

沒等馮蘊祭拜完，人群里竟傳來低低的哭聲。

這一哭，讓所有人的眼睛都了。

說來六七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可長門是怎麼發展到今天的，那一幫老長門人都很清楚……

安渡城破，郡守府大牢的一干死囚，大將軍賜之，李太后殺之，派方福才奉旨提人，是敖七橫劍在前，是馮蘊巧施小計，帶走了一半……

另一半，被方福才帶走，無一幸免，死在中京或是前往中京的途中。

他們是多麼幸運，才能在閻王殿

里走一遭，又是上輩子做了多好事，才得機緣跟隨娘子，從幾十個人起家，飯都吃不飽，擔驚怕，到如今錦玉食，人數百倍增長……

富了。

有錢了。

有勢了。

有些人便忘了本。

要不是娘子當頭一棒，就算他們今日沒有犯錯，來日，也說不定會做下些什麼……

“你們來。”

馮蘊慢慢轉，看著伏地而跪的眾人。

“你們是長門的管事，也是長門的脊梁，都來吧，在天地祖宗面前，上三炷香，說說心里話。”

說完就轉離開了。

眾人慢慢站起，排著隊往前，一個個在祭桌前，上香懺悔。

馮蘊沒有再看，徑直回了屋子。

這一天的長門，空氣里充斥著兩種氣味。

腥味，香火氣。

馮蘊一個人在窗邊坐了很久。

二月里立了春，天氣轉暖，但夜里風還是很涼。

沒有關窗，突然間意識到，重生回來到人生改變，看似擺了噩夢，但并不能完全得以解。

無形中，早已經開始了另外的一場博弈，與前世完全不同的博弈……

沒有重生經驗可循，也沒有人給予指引。

勝了還好，輸了……也許不會比前世死得更輕松。

-

夜里，鰲崽回來了。

它這次上山的時間有點久，足足有兩個月。

大年前一天，鰲崽半夜里帶回一頭比它個子稍小一些的母猞猁，當著馮蘊的面，溫地替人家，讓認親……

但新媳婦山里長大的，對人有防備心，脾氣也很暴躁，個的工夫，都恨不得把鰲崽打一頓，還朝馮蘊低吼，被鰲崽溫地制住了……

馮蘊沒敢去接近它。

但給喂了食，還取了個好聽的名字。

——松。

它上帶著山上青松晨曦水的味道。

不知它聽懂沒有，喜不喜歡，但鰲崽很是高興，圍著馮蘊蹭了又蹭。

天不亮，鰲崽就帶著它的新媳婦就走了。

馮蘊難過了很久，當時覺得鰲崽是要離開了，告別以后，便不會回來。

沒想到，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鰲崽又回來了。

一只“大貓”從窗戶躍進來，上滿是風霜，挨著馮蘊親熱地蹭了又蹭。

“怎麼了？”馮蘊它的背，溫之極，“你的新媳婦呢？怎麼沒有帶回來？”

鰲崽大腦袋著它，里呼呼有聲。

馮蘊笑著低頭，猜測著問：“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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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鰲崽將腦袋擱在上，就那麼看著馮蘊，眼神像一個無辜的孩子，在問候，關心……

馮蘊心下一怔。

鰲崽是嗅著腥氣回來的。

不是跟新媳婦吵架了，是擔心。

“鰲崽。”馮蘊用力抱鰲崽的脖子，將臉在它的頭上。

這幾天以來，在心里的緒，在面對鰲崽那雙清澈單純的眼睛時，突然決堤而出。

這麼多年，是人非。

其實邊的許多人都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

唯有鰲崽沒有變。

它忠誠的，熱切的，多年如一日地……著。

“我要去西京了。”低低地說：“去看阿元。”

鰲崽靠在上。

馮蘊微笑，“阿元和你一樣，不會變。”

因為不知事，元尚乙變了一個至死單獨的三歲孩。

晚上鰲崽沒有走，留了下來。

馮蘊仍讓它睡在榻邊上，那里有它的窩……

睡后，明明沒有想裴獗，卻夢到了裴獗。

他在夢里喚，“蘊娘。”

馮蘊好似沉浸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有些恍惚，“你怎麼回來了？”

裴獗坐下來，將摟在懷里，吐了一口氣，“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

有什麼對不住？

長門里，有人背叛了。

難道裴獗也做了什麼對不住的事？

？金錢？還是什麼？

馮蘊想問，可夢里的只有驚，竟是發不出聲來。

“蘊娘……”裴獗捧著的臉，輕聲一嘆，將摟懷里，“陛下駕崩了。你要節哀。”

馮蘊便是被這一聲低嘆驚醒過來的。

睜開眼，暮四合。

天還沒有亮開，四周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鰲崽傾看著它，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在夜里看不分明。

幸好是夢……

馮蘊長松一口氣，沒有喚人侍候，自己披起來，倒一杯水慢慢飲下，小住片刻，剛要回去再睡，便聽到一陣急促地馬蹄，打破了花溪的寂靜……

心里狂。

片刻，外面有異樣的腳步。

小滿驚喜的道：“左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娘子呢？”左仲聲音很是低沉。

“娘子睡下了。”小滿察覺到他的緒，“可是出了什麼事……”

左仲沉默了片刻，才告訴。

“陛下駕崩了。我回來報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