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記事(二)◎
陸敏的眼睛黑漆漆的, 仿佛要穿人的冷清。
這張臉的魅力就在于不管面對誰,都這幅模樣。
杭敬承的魅力則是另一種極端——不管對方如何冷清,他都泰然之。
他笑眼自然地瞧著。
到底還是陸敏敗下陣來。
“我有時候覺得應該分清楚, 有時候又覺得沒必要......”簡單地剖析自己,“可能是因為對金錢這方面比較敏。”
有人說越膽小的人越氣勢洶洶, 是越窮的人越在意金錢這一項, 無論什麼, 一定要A錢, 生怕自己占了別人的便宜,人看不起。
陸敏抬手給他理了理領口,淺黛和的眉眼低垂著, 隨時可以傷人的冰棱消失了,看上去像提前一宿煎好的竹葉茶, 溫溫的, 有清熱凝神的功效。
“我努力克服。”
杭敬承知道從小家里清苦所以自尊心強。
“我忙起來什麼都顧不上,平時不是占用你的時間和力, 著你的照顧麼。也沒見你跟我算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陸敏沒扎頭發,長發散落肩頭,他隨意挑起一縷,指尖纏繞, “怎麼雙重標準。”
這話看似調侃,卻讓陸敏心里一震。
好像就是這樣, 會習慣忽略自己的付出,總擔心自己配不上任何好東西。
杭敬承說:“我不計較這個,否則婚前就去做財產公證了。你也不用拘著, 反正我樂意。”
杭敬承骨子里有種豁達勁, 而且護短。只要是他邊的人, 就無條件偏,哪怕真做錯事,他也護著你。
陸敏幾不可聞地深吸了一口氣,抬頭說:“我知道了。”
他于是的發頂,帶著某種寵,陸敏其實本能地習慣與人拉開距離,卻因為是他,很有反抗。
/
年夜,街頭太冷,而且人多,怕走散,只好把二九放酒店,陸敏給它了副新對聯——
上聯:有糧有草有人,下聯:騙吃騙喝騙*
橫批:小萬歲
杭敬承帶進了家餐館。這地界是上世紀的留下的公館,周圍有改了博館的,也有私人住宅,低調的獨棟別墅,黑漆鐵質大門,爬藤植和蔥郁的翠竹掩映園風景。
進們就有管家迎上來,杭敬承跟他簡單流兩句,陸敏只在一旁跟著。夜里視線不大好,只能瞧出這大門離小洋樓有幾十米遠,青磚路鋪得平整。進樓致的錦翠畫屏和紅木雕花家迎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除夕夜,擺了不紅擺件,從畫扇到燈籠。
陸敏只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并不顯太多好奇,看見杭敬承那副從容自在的樣子,才知道驚覺,先前他向遷就了多。
職業和家世原因,他應該見過不這種場面,但是此前每次出門,他的選擇范圍大多在地攤到街頭小館之間。
吃飯的地方是個包廂,仿古八角格子窗,窗簾和紗簾都束起來,外頭是歐式的軒榭園林,青石嶙峋。
杭敬承似乎提前點了菜,開餐前桌上擺了果盤前點。后來侍應生過來侍菜,陸敏發現什麼,視線含蓄地追了他一段距離。
杭敬承瞥一眼,“再看眼睛掉出來了。”
陸敏收回目,“他長得有點像你。”
杭敬承順著看過去,那侍應生只剩個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后,他若有所思。
“怎麼了?”陸敏問。
杭敬承夾菜,“好看麼?那男的。”
到他里變那男的,陸敏心里想笑,不聲,“好看。”
“下次不來了。”
陸敏:“......”
這里每道菜都小小的。大概是學了西餐那一套,偌大的盤子只裝一點菜,上面放一撮綠葉。盤子著質。
陸敏拿勺子舀了口剛才侍應生給盛的酸蘿卜豬骨湯。
味道不出意料地鮮。
“明天大年初一,你還忙嗎?”
“明天沒什麼事。”
陸敏不喝苦的,剛才侍酒師開了瓶香檳,杭敬承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哦。”陸敏說,“明天好像不用去拜年,可以睡到自然醒......這個時間,春晚開始了吧。”
朝門口看了眼,拿出手機,點開春晚直播。
“不是說春晚不好看麼。”杭敬承問。
“但是有過年的氣氛。”
為了這句過年的氣氛,這家餐廳給陸敏送來一臺投影,大屏幕直播春晚。
“原來生活可以這麼致。”陸敏看著墻上主持人漂亮的臉蛋。
“但是不怎麼熱鬧。”杭敬承說,“等會兒去看《三季》?”
陸敏點頭。
這頓飯據說是別人請杭敬承的,否則他準備帶去家熱鬧的小館子。因為太致就容易端著,端著就不了熱鬧。
陸敏深有同,這家賣的是蘇浙菜,中餐真矯起來不遜西餐,但是矯有矯的價格,還是喜歡學生時代那些街頭巷尾的小館,花1/3的價錢,也能吃到差不多的東西——至對于的味蕾來說是這樣。
餐后甜點是燕窩冰淇淋,臨走還送了一大盒腰果餅干。
去電影院的路上,杭敬承問驗怎麼樣,想了想。
“忽然明白什麼劉姥姥進大觀園。”
杭敬承笑。
“多來幾趟。”
大觀園也就那麼回事。
上回三季首映,陸敏去看了,可能是場次張,演職員表剛滾沒幾秒,頂燈就被打開了,保潔阿姨過來打掃衛生,陸敏沒看到自己的名字。
原本沒意識到這個事,直到跟杭敬承確認了,自己的名字真的會出現在片尾。
電影院跟時事,片頭放廣告的時間還了一段電影領獎畫面,張暮和杭敬承分別去領了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
張暮上有種導演的文藝細膩氣質,到杭敬承這里,白襯衫溫莎結,頂著張俊臉站臺上,握著獎杯,什麼場面話都說得出口。
有句話令智昏。
鏡頭掃到臺下觀眾,眼癡迷,角止不住上揚。
臺上的人舉起手時,手腕銀閃熠熠。
是個盾牌造型的銀袖扣。
鏡頭推進能看到上面的花紋。
陸敏心下一,扭頭看向旁的人。
杭敬承注意到的視線,垂眸看過來,口型問,“怎麼?”
搖頭,沒什麼。將疊在小腹上的手拿開,搭到上。
片刻后,杭敬承將手搭過來,覆住的手。他掌心干燥熨帖,悄悄攤開手指。
電影開場就有出品公司和主要演員,制片人和導演也在其中,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片尾演職員表滾。
黑幕上名字很小,滾很快,陸敏怕看不清,特意前傾。
陸敏這兩個字出現在演員組最后一個,特意標明是主的替。
接下來是制片組,杭敬承的名字在第一個。
從作為觀眾到作為整部電影不起眼但確實存在的一小部分,覺很奇妙。
陸敏飄飄然被杭敬承領出觀影廳,忍不住回頭那已經空了的大屏幕。
“行了,要不你住這?”杭敬承懶聲笑道。
陸敏看他一眼,“我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自己的名字。”
“覺還不錯?留著點檔期,伺候好了,有下次。”杭敬承暗示地了的腰。
貧得他。
陸敏不說話。
春節期間商場熱鬧,張燈結彩,人海如。
“現在幾點了?”問。
杭敬承抬手看腕表,“十一點半,馬上該年了。去歷明塔?離這里不遠。”
陸敏猶豫。
“怎麼?”杭敬承問。
“這個時間去,可能人多,會很。”低頭看著自己剛買的白靴子。
讀大學某次元旦就在歷明塔附近年,人很多,被踩了無數腳,甚至不知道被誰的手肘懟得后背淤青了兩個周。
“不是說有煙花?先去看看。”杭敬承說。
/
街頭人很多,許多人拎著發氣球,小攤熱氣騰騰,糖炒栗子和烤地瓜香氣四溢。
站在坡上看歷明塔方向,人頭攢,熙熙攘攘。陸敏也不是非要湊這個熱鬧,原想回酒店洗洗睡,杭敬承倒堅持,帶繞了個道,進了某棟商廈,坐電梯上三樓,七拐八拐,直到眼前出現臺。
歷明塔就在眼前,塔并不高,加裝了煙花裝置,底下是滾滾紅塵的人世間。
不遠另一棟大樓的樓大屏幕在直播春晚。大紅卯兔背景,許多穿著小兔子玩偶服的小孩站在臺上,所有主持人上臺,誦唱倒計時前的串場詞。
“親的朋友們,難忘今宵,我們相約在星空下。”*
“親的朋友們,告別今宵,我們團聚在春天里。”*
街頭人聲喧嘩,將主持人的聲音掩蓋得模糊不清。
直到大屏幕開始倒計時。
現場所有人跟著跟著喊:十、九、八......四、三、二、一。
零點時,歷明塔塔頂的竹咻聲點燃,芒映著煙霧,像獵獵火焰,煙花隨即升空,在黯天際炸裂開來,接著火流竄下來,第二層的煙花被點燃,火流明仿佛瀑布。
第三圈的煙花亦如是,煙霧騰騰裊裊,小銀河一樣的金墜落四散。
廣場上在放難忘今宵,陸敏下意識抬頭去看杭敬承。
歷明塔離得近,焰火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臉上,這張廓流暢的臉就顯得清寂,他垂眸瞧,邊一勾笑,就打破了這種冷清寂寞。
他松開了握在一起的手,拽住另條胳膊,將人帶到自己面前來,兩手攬住腰,著自己。
“冷不冷?”
陸敏搖頭,“你剛才在想什麼?”
“許愿。”
難忘今宵的歌聲夾雜歡呼聲,他的聲音夾在里面有些含混。
“許什麼愿?”悄悄墊腳,攀住了他的肩膀。
“什麼愿......嗯,明天睡到自然醒吧。”杭敬承含笑。
陸敏懷疑他是現場編出來糊弄的。
對著這雙多疑的貍花貓貓眼,杭敬承解釋:“不信?我是怕今晚許愿人太多,老天爺忙不過來。你呢?”
“我沒想太多。”陸敏說,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愿,現在已經很好了。”
杭敬承忽地斂眸,垂下眼睫,款款點頭。
“現在已經很好了。其實。之前也足夠好了。”他頓了頓,“我是說你本人。”
“嗯?”陸敏眨了眨眼睛,沒聽明白。
杭敬承只是笑,按著的后頸,將按到懷里。
萬里流明,紅塵里歡騰。
他們站在空無一人的臺上,擁抱了癸卯年的第一天。
/
杭敬承。
我需要變得多好。
才能給你全投的力,永不后悔的勇氣。
這是2022年夏季,陸敏帶著沖,鼓起勇氣,遠赴千里去申城找他,然后離開時,在機場留下的便簽。
這年冬季,杭敬承在機場無意中看到這條留言。
于是那幾句話底下多了兩行骨氣勁峭的字跡。
可是敏敏。
你不需要變得多好。
我不要你變得多好。
你只要站在這,手臂攀住我的肩膀,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我會愿在你組構的國境。
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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