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薛玉潤斷然拒絕給楚正則繡新荷包,楚正則索把他下棋的賭注,從如果薛玉潤輸了,就多練五張大字,變了如果輸了,就給他繡荷包。
薛玉潤頭一次聽到這個賭注的時候,不由瞪大了眼睛,二話沒說就道:“那我的賭注也要改。”
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足以抵消繡荷包的痛苦。想了想,笑瞇瞇地哼聲道:“如果我贏了,你要陪我扮家家酒。”
楚正則著棋子的手一頓。
“一局定勝負。”薛玉潤挑釁地著白玉棋子:“陛下,你不會不敢吧?”
此時的楚正則,與跟薛玉潤初見時的棋藝已不可同日而語。從前十輸其九,而今怎麼也能贏下四。
哪怕十輸其九的時候,他也不會不應戰。
楚正則瞥了一眼,倏爾落子。
楚正則的棋藝進步極快,一開始薛玉潤贏他可輕松了,但慢慢地,他們下一局的時間就越來越長。
但這一次,薛玉潤有備而來。特意出練刺繡的功夫,回家的時候,又纏著爺爺教了一本新棋譜,可不是功課繁忙的楚正則能比的。
等他們忘我地錯過午膳,終于在漸漸傾斜的日影中定了勝負。
鏖戰之后,薛玉潤落下定勝負的一子,高興得搖頭晃腦:“我贏啦!”
楚正則仔細揣著眼前的棋局,點了一下頭:“嗯。”
他應得如此淡定,讓薛玉潤忍不住把小腦袋往前湊了點兒,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賭注?我贏了的話,你要跟我玩扮家家酒喔。”
楚正則本正挪棋子,尋找破局之法,聞言將在指尖的棋子收回掌心,嘖了一聲,看著:“朕不僅記得賭注,還記得你前兩日吃了……”
“那個可以忘記,快把它忘了!”薛玉潤急道。
楚正則落下棋子,角微微勾起:“嗯。”
薛玉潤哼哼唧唧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一旁的瓏纏見狀,笑道:“您了吧?許太后的溫著午膳,現下就能端上來。可別壞了。”
瓏纏話音方落,邊的宮就道:“棋藝要。陛下勤于練習也是好事兒。”
薛玉潤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瓏纏邊說話的人,是許太后的掌事嬤嬤。邊的小宮手上拎著食盒,大概是許太后特意派人送膳食來的。
因為年紀大、資歷老,從前在先帝邊伺候。因此,哪怕對著楚正則和薛玉潤說話,掌事嬤嬤也有幾分說教:“老奴聽說,中山郡王世子是天縱奇才,棋藝湛,與長輩論棋也不落下風。名聲都傳到都城來了。”
“陛下與中山郡王世子是同輩,總有一日要跟中山郡王世子這樣厲害的人下棋,而不是跟薛姑娘下棋。”掌事嬤嬤語重心長地道:“陛下可不能輸啊。”
楚正則微抿著,這話中顯見輕視了薛玉潤。
只是,他尚未開口,薛玉潤就皺著眉頭,不滿地對掌事嬤嬤道:“我才不信!他厲害,難道我們就不厲害嗎?哼,你讓他來找我們。只有我能下過陛下,只有陛下能下過我,我跟陛下是‘齊也’,才不會輸給他!對吧陛下?”
又不傻,不僅能聽出這個掌事嬤嬤覺得自己不厲害,也能聽出覺得中山郡王世子比楚正則厲害。
啊呸。
才不信呢!
楚正則一怔。
——妻者,齊也。怎麼會是這個意思?
然而,見期盼地來,他抿著下了笑意,點了點頭:“對。”
一旁的掌事嬤嬤沒聽懂薛玉潤說的“齊也”是指什麼,但看出了皇上和薛姑娘彼此間鮮明的維護之意。雖然自居資歷老,也不敢違逆皇上的意思,只好應和著,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瓏纏原本不好在掌事嬤嬤面前開口,等掌事嬤嬤一走,趕道:“姑娘,‘妻者,齊也’不是這個意思。”
畢竟,只有一直跟著家姑娘在識芳殿進學,知道家姑娘口而出的“齊也”究竟是在說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薛玉潤狐疑地問道:“不就是我跟陛下是一邊的意思嗎?”
瓏纏一噎,要這麼說,好像也沒錯。只好含糊道:“等您跟陛下扮家家酒的時候,就知道了。”
“咦,為什麼呀?陛下扮老虎,跟‘妻者,齊也’有什麼關系?”薛玉潤更困了。
楚正則剛要喝茶,聞言手一抖,他忙穩了穩杯子,問道:“你說扮什麼?”
他一直以為薛玉潤想要扮的家家酒,是新娘子和新郎倌。反正他們長大也是要婚的,楚正則雖然覺得此事非常稚,但愿賭服輸,陪扮一扮也無妨。
但是,扮老虎??
薛玉潤出兩只手,五指張開又合攏,配合著“嗷嗚~”的一聲,道:“扮老虎呀。”
“二姐姐給我做了一個虎頭娃娃,特別威武。”薛玉潤信誓旦旦地道:“百之王呢,不委屈你。”
楚正則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扮什麼?”
薛玉潤托腮,向往地道:“我想扮天宮的仙子。”
“仙子跟老虎有什麼關系?”楚正則完全沒有理清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你正要抓小狗狗,我從天而降。喔,這個時候要讓瓏纏撒點兒花瓣。然后!我虎口奪狗,叮叮,把你點化人,你就一直跟在我邊,再也不抓小狗狗了。”薛玉潤眼中亮晶晶的,口齒伶俐,毫無停頓。
楚正則面無表地問道:“你是不是不僅吃,還看話本子了?”
頭一次看話本子的薛玉潤:“……”
*
為免楚正則向錢夫人告狀,薛玉潤只好勉為其難地讓他扮仙君,而依舊扮一個漂漂亮亮的小仙子。
但如此一來,先前的虎口救狗的戲碼沒法上演,于是,薛玉潤又選擇了扮家家酒最喜歡的事兒——親。
那是一個盛夏的黃昏。
小年和小,并肩而立。
楚正則量漸長,他簪一頂的玉冠,披著大紅織錦萬字福紋的長袍,里是玄銷金紋銀的直裰,恰是一個玉面郎君。
而他邊的薛玉潤,也收攏兩個朝天的小鬏鬏,戴上珍珠頭面。上襦繡著百蝶翩飛,下著的朱云霧綃宮上團花錦簇。薛玉潤的肩上還披了一條香云紗的披帛,確保輕風拂過,能讓瞧上去飄飄仙。
薛玉潤踮著腳轉了個圈兒,很是滿意,這才自己給自己蓋上紅蓋頭,示意充當禮的瓏纏可以開始。
“一拜天地。”
天地被霞籠了橘紅,他們的上也落了霞,瞧上去暖洋洋的。
“二拜高堂。”
熏風從紗窗溜進來,輕悄悄地吹起他們的擺,也遞來馥郁的花香。
瓏纏明知他們以后婚,不會是這般簡單的儀式。可此時瞧著,竟恍惚地覺得,或許以后帝后大婚,剝開繁復的禮節、褪下沉重的冠霞帔,所能窺見的,亦是這般靜好的歲月。
直到慨萬千地念出一句:“夫妻對拜——”接著,薛玉潤就哎呦一聲,掀開蓋頭惱道:“你撞到我的頭了!”
瓏纏:“……”
這年紀,哪有什麼歲月靜好。
*
好在薛玉潤也不是非要要求完無缺。等重來一遍最后的夫妻對拜,便讓楚正則掀起的蓋頭,然后高高興興地給在場的德忠和瓏纏等親近的宮和宮侍發喜糖。
看到發完最后一顆喜糖,楚正則稍松一口氣,以為這次扮家家酒總算是要過去了。
然后,他就看到薛玉潤把二公主給的虎頭娃娃舉到了他的面前:“這是我們的寶寶。”
楚正則:“……你確定嗎?”
薛玉潤才不管他話里有話,仔細地給虎頭娃娃裹上一條羅帕當做襁褓,催促他:“你快哄寶寶。”
眼見薛玉潤的小手就要搖起他的袖子,楚正則看了眼邊的宮和宮侍。
以德忠和瓏纏為首,宮和宮侍們會意,紛紛眼觀鼻鼻觀心,魚貫而出。
楚正則宛如歷經世事滄桑般地嘆了口氣,敷衍地拍了虎頭娃娃兩下。
由于薛玉潤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敷衍,氣鼓鼓地要求他做別的事——比如,像大哥哥對大嫂嫂那樣,替梳頭。
至于梳頭的結果……
后來,穿著大紅的嫁、等著駙馬來迎親的二公主,笑著對來添妝的薛玉潤說起這段往事,揶揄道:“明兒我可不敢讓駙馬替我梳妝,我要是瞧見他梳妝之后的發髻,哭得梨花帶雨,可不知道該找誰去。”
薛玉潤連忙“呸呸”兩聲:“什麼哭呀,二姐姐一定是笑著的。一直、一直都會笑著。”說罷,又嘟囔道:“再說,二哥哥給瀅瀅梳的發髻那麼好,我哪兒知道我的會變那樣……”
二公主神溫似水。眼前的薛玉潤,已經不再梳著兩個小鬏鬏,而是梳起垂髫分肖髻。大約對從前的糗事兒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臉薄紅,偏還要強裝氣勢十足。
“借我們湯圓兒吉言。”二公主笑著點了點頭,語調輕:“你也會一直平安順遂,喜樂如初。”
二公主的語調像春雨,又像灼熱的夏日里一片的云,讓薛玉潤一下就酸了鼻子。二公主親之后開府,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常常見面了。
但薛玉潤忍下了眼淚,笑容燦爛地應下:“嗯!”
恰逢禮唱和:“吉時到——”
便又啟一段,天賜良緣。
*
盡管薛玉潤心知二公主出嫁是一件大好事兒,可送走二公主,還是心里空落落的,打算“借酒消愁”。
只是,看著面前冷靜的楚正則,和默不作聲地把酒壺放回去的瓏纏,薛玉潤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要落空了。
“青梅酒你都不讓我喝。”薛玉潤哼聲道:“我自己釀,看你還怎麼攔我。”
楚正則慢條斯理地翻過一折奏章:“你釀。”
短短兩個字,差點兒沒讓薛玉潤氣得跳起來揍他——他們一起長大,再也不會不明白眼前人的言外之意——無非就是“朕看你能不能釀出來”。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覺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行止要優雅得,只能重重地“哼”了一聲。
決定,釀好的青梅酒要第一個給楚正則喝。
就算釀糟了,也非得拉著他一起罪不可。
于是,待酒釀的那一日。
提著新釀的青梅酒來找他對弈。
那時春日熙熙,花照朱閣,柳映玉樓。
十五歲的年靜看著眼前十三歲的。他的手中執玲瓏玉棋子,輾轉挲,心緒紛。
薛玉潤無知無覺,滿懷期待地輕輕敲開封著青梅酒壇的泥頭,揭開封的油紙,一嗅:“好香!”
盈盈來時,眸中漾著喜,饒是他心緒不寧,也不由得勾了勾角:“飲酒下棋,輸了可別哭。”
薛玉潤哼了一聲,斟滿杯,信心滿滿:“試試就知道,一定是你的玉圍棋保不住。”
這次的賭注,看上了楚正則的玉圍棋。
楚正則嗤笑一聲,慢飲一口青梅酒,信手落子。
這青梅酒,口甘醇清冽,不過,還算不得至臻完,尚帶著一點點味。
許是青梅未醒,仍惦念著掛在枝頭的青。
“下次,我要再釀一壇更甜的……”薛玉潤也覺得不夠完,小聲嘟囔了一句。
楚正則正要揶揄,就見飲酒置杯,面薄紅,輕咬朱。
那一瞬,他的腦中忽地轟鳴作響,手中的玉棋子慌了神,落在了錯。
聽到面前的小狐貍驚喜的“哎呀~”聲,他將杯中的青梅酒,一飲而盡。
他或許是醉倒在了青梅酒里。
畢竟,青梅釀醇酒,也釀良辰。
【青梅竹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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