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福心裡頭憋著怒火,雲蘿倒是走得心安理得。
本與吳氏沒多親近,但眼看著出事,總是不能安心的,若況危急,也並不懼怕出手相助。況且,好歹還有兩個堂妹的麵子在呢。
隻是想得多,到了家之後才發現本沒有表現的餘地。
吳氏已經被抬進了屋,穩婆和鄭大夫也都被請了來。
穩婆在屋,鄭大夫則坐在堂屋裡以防萬一,孫氏和匆匆趕回來的劉氏也都進了產房,剩下的男子和一群小姑娘卻全都被嚴厲的拒絕在了產房門外。
產房,吳氏喊得聲嘶力竭,而門外的地上還滴滴答答的染著一地,並一路延到了後院。
雲桃死死的抓著雲蘿的手,眼中水汪汪的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
但是忍住了,還得安在上的妹妹。
雲蘿抬起手了的臉,卻也隻能說一句:「別怕。」
灶房裡,鄭玉蓮難得的勤快一次,默默的燒著水一句怨言都沒有,隻是神思不屬,臉還有些蒼白,大概是被吳氏的滿給嚇到了。
闖了禍的鄭文浩卻不知去了哪裡。
雲蘿在院子裡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他,但現在也沒心思去理會他,便一直陪在雲桃和雲梅的邊。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種田的人都回來了,就連趙老太太都忍不住過來探。
已經很多年沒有踏足這裡了。
小胡氏過來了,隔壁的大牛媳婦也來了,還有同族的其他嬸嬸伯孃也紛紛過來,或幫忙,或探,倒是把不小的院子得滿滿的。
夜漸深,院子裡又漸漸的安靜下去,太婆也被小胡氏勸說著扶回去了。
吳氏的聲音已經嘶啞,甚至是無力的,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所有人都筋疲力盡,那肚子裡的兩個寶寶卻仍毫無靜。
雲蘿有幾次忍不住的走到了門口,卻都被嚴厲的攔了回來,便也沒有再試探。
有些事,在不是萬分必要的時候,其實都不想顯出來,容易嚇到人,自己還不好解釋。
況且,還有六爺爺在呢。
他雖現在是個鄉下的土郎中,但曾經也是在縣城坐診的老大夫,要不是前幾年老母親過世需要守孝,他也不會回來。
他進去診了幾次,出來後的臉雖不好看,但也不很難看,隻說是早產,胎位不正,肚子裡又有兩個娃纏在一起,還得再等等。
雲蘿索就安心的陪著兩個堂妹了。
後來,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發現雲桃和雲梅在邊睡得歪歪扭扭的,外麵有腳步走聲,夾雜著細碎的說話聲。
孩子還沒生出來,也幾乎聽不見吳氏的聲音。
悄悄的出門,天邊已經了白,鄭收就蹲在門口臺階上,已經在這兒蹲了一夜,雙眼紅腫、鬍子拉渣,彷彿過了好幾個月。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忽然就毫無徵兆的跳了起來,瞪著紅的一雙眼睛四搜尋著,「鄭文浩呢?鄭文浩那個小畜生跑哪裡去了?」
說著就往對麵東廂跑。
跑到院中間,後忽然響起一聲稚的啼哭,還有孫氏憔悴的聲音:「我的個老天爺,可算是出來一個了!」
一個出來,第二個就容易多了。
似乎沒過一刻鐘,又一聲弱的、稚的啼哭響起。
鄭收已經沒心思去想鄭文浩了,轉就又沖了回來,眼的盯著產房門。
他雖是個不著調的,對自己的媳婦卻稀罕得很,更何況,那裡頭還有他盼了多年的兒子呢。
過不多久,房門開啟,穩婆率先走了出來。
雖折騰了一整個晚上神疲力乏的,但還是出了一臉的笑,對鄭收說:「恭喜恭喜,盼了多年,這一下子可就添了一雙兒子吶。」
鄭收頓時歡喜得跳了起來。
一下子添了兩個孫子,孫氏也高興得很,但看著兒子那一心要往屋裡鑽的樣兒,不由得心裡又有些不高興了。一把將他推開,拉著臉說道:「糙糙的,急個啥?我兩個大孫子可是了老大的罪了,先讓你六叔進去瞧瞧。」
鄭收高興,也就不在意的態度,隻樂嗬嗬的咧著,連連點頭說道:「是是是,六叔快請快請。」
此時,雲桃也被外麵的聲音驚醒,忙走了出來,眼的往自家屋裡看。
等鄭大夫看了吳氏和兩個新生兒出來,雲蘿們才被允許進去。
屋裡還有一來不及散去的腥味,吳氏形容憔悴,早已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在的邊,兩個陳舊的繈褓,各自包著一個紅通通皺的小頭。
雲桃看了一眼,忍不住喊道:「好醜!」
劉氏「噗嗤」笑出了聲,笑著說道:「傻丫頭,孩子剛出生都這樣,等過幾天張開了就好。你這兩個弟弟提前了一個多月出世,能長這麼大已經是極好了的。」
雲桃皺著眉頭,一臉不相信。
雲蘿趁機了兩個娃娃的脈,不由得眉頭一皺。
太弱了。
本來在胎裡就養得不好,又被衝撞了早產,此時躺在繈褓裡,哭聲就跟小貓似的幾不可聞,就連麵板都呈現出半明,下麵的管清晰可見。
放在現代,這是要被放進保溫箱裡仔細照料的。
這麼弱的孩子,質弱,抵抗力差,恐怕連吸的力氣都沒有。
又悄悄拉開繈褓看了眼。
跟小貓崽子似的,怕是都沒三斤重吧?
看過了孩子,雲蘿就趕出來了,正好聽到鄭大夫在跟鄭大福和鄭收說話:「雖說雙胎大都會提前出生,但這兩個孩子提前得太多了,都還沒有全然長好呢。加上在胎裡時沒養好,又遭了撞擊,我瞧著有一個的背上都青紫了一大塊,暫且看不出那是胎記,還是被衝撞所致,得等幾天再看。」
鄭收的臉就變了,新得了兩個兒子的喜悅也一掃而空,甚至帶了幾分慌,「六叔,那那那該如何是好?」
鄭大夫嘆了口氣,「不好養啊,你們得多費些心思。」
「六叔,您說,該怎麼做?」
鄭大夫細細囑咐了一通之後才離開,而這個時候鄭雲蘭突然過來,看著堂屋裡這些人,不咬了咬似有些猶豫,卻又實在忍不住擔憂,說道:「爺爺,文浩至今不見蹤影,也不知去了哪裡。」
一聽到鄭文浩這名兒,鄭收就氣到跳起,怒道:「你還敢來提那個小畜生?他最好躲外頭再不要回來了,不然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鄭雲蘭從昨日聽聞鄭文浩將吳氏撞倒之後就一直擔驚怕的,回家後又沒有見到闖了禍的弟弟,還不敢問家裡人。
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眼見著家裡終於平靜下來了,纔敢過來,但現在麵對三叔的怒火時,還是不由得白了小臉,扶著門框搖搖墜,模樣瞧著煞是可憐。
鄭大福瞪了鄭收一眼,說道:「你沖你侄嚷嚷啥?這不也是擔心兄弟嘛!」
鄭收冷笑了一聲,倒也沒有再沖撒火,但態度也不見得有多:「小畜生,還敢躲到外頭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能耐!」
若是那小子現在就在他麵前,他隻恨不得一掌死了他!
倒是鄭穀有些擔心,站了起來說道:「爹,我去村裡找找吧。這一整個晚上,那麼小個孩子也不曉得躲去了哪裡。」
鄭大福揮揮手,說:「快去吧,昨兒家裡糟糟的,誰都沒想起要管他。那孩子雖魯莽了些,但也曉得闖了禍,所幸沒有釀下更大的錯,先去把他尋回來吧。」
便是要打要罰,也得先把人找回來。
鄭穀撐著睏乏的子出門找侄兒去了,鄭雲蘭猶豫了下,還是快步的跟了上去。而鄭收則著臉出了堂屋,在院子裡把自個兒收拾清洗了一遍,這才進屋去守著還在昏睡的媳婦和兩兒子。
天已大亮,刺目的從敞開的大門照進去,卻在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了大片的影。
鄭大福垂著頭坐在影中,整個廓都似模糊了。
孫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莫名的有些心口發怵,一時坐在那兒不敢說話。
卻忽見他抬頭看,說:「你也跟著折騰到了現在,快去歇著吧。」
吶吶的點頭,「你呢?」
「我昨晚上和老二一起閉了會兒,也差不多了。」
說著就站起來出了門,整理整理農又要種田去。
孫氏追到門口,「我窩了兩個蛋,你吃了再去吧。」
「吃過稀飯了,那兩蛋你給老三媳婦留著,纔是吃了大苦頭了。」頓了下,又說,「老三媳婦生了倆小子,你回頭托個人給親家那邊捎句話。還有,老二尋了文浩回來之後,你讓他帶著那混賬小子到田裡來,不許他躲在家裡!」
「唉,好。」
此時的孫氏前所未有的順,鄭大福說啥就應啥,沒有一句反駁。
鄭大福又囑咐了幾句,然後將需要的農都放到牛車上,也沒有招呼其他人,隻自個兒牽著牛就出了門。
後追上來一串腳步聲,很快就追到他邊,靜靜的相伴在側。
他低頭看了眼,又繼續自顧自的趕著牛往前走。
一直到將要出村,他忽然嘆了口氣,似要將滿腔的抑都從這一口氣裡嘆出去,「你是個好孩子。」
聽到「好孩子」三個字,雲蘿還是有些驚訝的,忍不住抬頭看他,目清澄,臉上卻沒什麼表,「我以為在爺爺的心裡,我一直都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鄭大福搖了搖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你確實不是個聽話的孩子,但在幾個兄弟姐妹中,卻是最靈知事的。」
聰明得不像是個鄉下的孩子。
許多年前,他曾在走商的途中遇見過一個極聰明的小公子,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卻輕易的將一群大人耍得團團轉,手段極為狠辣。
他一直以為,那小公子或許確實天生就比別人要聰明些,但更多的應該是家世顯赫、家學淵博,讓他從小就能挑著名師和本事去學習,自然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能相比的。
沒想到幾十年後,他的孫輩中也出了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比別人更聰明,還似乎天生就通曉許多世事道理。
應該高興的,畢竟這可是他的親孫。
但事實上,他對卻有一說不出的忌憚。
太聰明的孩子,總會做一些出人意料、超控製,甚至是膽大妄為的事,誰都猜不他們的心思,自然也就讓人不能安心。
可這個往常冷淡隨不安分,還總想挑釁禮教規矩,讓他不大喜歡的孫,卻是現在唯一一個追著他出來,陪他走了這一路的人。
如果長子他們在家的話,剛才也會追上來嗎?
鄭大福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雲蘿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看著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家好似遭了打擊,連臉都灰暗了的模樣,哪怕一直不大喜歡他,此時卻也有點不忍心。
年近六十,在這個時代,真的已經是個老人家了。
手指在裳下擺的補丁邊緣摳了摳,尋了話題想要緩和一下眼下的氣氛,便問道:「找回二哥之後,爺爺你會怎麼罰他?」
鄭大福愣了下,低頭看著,反問了一句:「你覺得該怎麼罰他?」
「我不知道,他又沒得罪我。」
「那他若是得罪了你呢?」
這不依不饒的,竟是一副定要給出個答案的架勢。
見他這麼沒自覺,雲蘿當即也就不客氣了,張便說道:「這事兒沒法假設,我一般都是當場報仇的,當場報不了仇才會想著十年不晚。再說,就鄭文浩那樣兒,他也不敢跟我頂。但三叔三嬸可是被他得罪得的,往後兩個弟弟但凡是有一丁點不好,都會算到他的頭上。」
一旦開了口,雲蘿也就不管老爺子的臉如何了,言辭鋒利,簡直是刀刀見,「您總是想著家人和睦,兄弟妯娌堂兄弟姐妹們之間一團和氣,可世上哪裡來的這麼好的事?便是您自己,又是否能做到兄弟和睦,視侄兒如親子,無視媳婦和親生兒的委屈隻一心供養著兄弟和侄子,哪怕吃糠咽菜都能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