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多半是貪玩跑了出去,說不準哪會它就自己回家來了,”謝韞用指尖拭去邊沾上的糕點渣子,溫聲安,“貓兒有靈,不會舍得你這樣疼它的主子。”
他又夾了些致早點給。
“卿卿別太擔心了,待會出門免不了要消耗力,再多吃些東西。”
貓兒如何他這個正兇自是比誰都清楚。
他裏自私惡毒,皮囊偽善到極致,一副慈眉善眼,是個端方如玉的好郎君。
錦寧隻覺得邊有這樣一個溫的人在乎著,心中微暖,自開始就不曾有半分懷疑過眼前人的善惡,如今一顆心莫名淪陷,更覺得他溫良可靠。
輕點了點頭,也不想謝韞太擔心,便盡力打起神來多吃了些早點。
待到出門去方家,謝韞卻也堅持要同一起,錦寧拗不過,隻好由著他。
方家宅門掛著白燈籠,廳中靈堂跪著方家親友,在廳外就能聽得哀哭聲一片,兩側坐著幾個僧人,顯然是方家人請來為方子顯念經超度的。
方明月穿著白布喪服也在其中。
倆人遠遠地點了點頭。
方明月看見錦寧邊的年輕郎君時,微微一怔。其實還不曾見過謝韞本人,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那妹妹衝喜嫁過去的夫君。
打聽過,謝韞此人病弱,卻也驚才絕豔,還是朝中命,這樣一個人平生連麵都不上。
羨慕錦寧連衝喜都能攀上這樣的高枝,原本快要咽氣的人當真被這個‘喜’給衝活了。
隻能寬自己,說到底就是個離不開藥的病癆子,底下那多半也是壞掉的,再驚才有什麽用!錦寧也隻能表麵富貴,私下裏指不定多煎熬,對著一個不舉的廢夫君,隻怕夜夜寂寞空虛無人疼著呢……
可如今看見其人,這郎君形清瘦拔,著墨藍袍,玉冠束發,麵目清俊,竟瞧不出什麽病容,分明是氣度端方不凡的斯文貴公子。
而他牽著邊人的手,眉眼溫,目幾乎不離對方。
方明月這麽細看一通,心中說不清什麽滋味,隻覺得臉火辣辣的燙,連忙收回目。
謝家兄弟倆,竟都為那妹妹一人傾心。
錦寧連裝哭都懶得,低喃:“真吵,這些哭聲裏麵又有多是真心的呢。”
謝韞掃了眼靈堂中的棺材,眼底冷漠又不屑,牽著錦寧走去稍稍僻靜的廊下:“這等狗彘不如的敗類,想來除了親生父母,應當無人為他真心掉淚。”
錦寧第一次從謝韞口中聽見這種話,不由到一些驚奇:“你也會罵人的呀。”
謝韞偏頭看向,薄薄的眼皮下耷,有些失措不安:“我這樣可是令卿卿生厭了?”
“呃,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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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韞才像是鬆了一口氣,向笑:“那在卿卿心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錦寧想了想說道:“溫沉穩,心地良善,緒穩定,話本子裏那種正派之人!”
就是有點那個弱腎虛,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聽起來像是稱讚,”謝韞眉梢彎,眼裏漫出明亮而勾人的笑意,反問,“那卿卿喜歡這種人嗎?”
錦寧一抿,垂下眼又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耳尖泛紅。
謝韞也不非立即承認,抬手將碎發至耳後,溫道:“是我心急了,抱歉,別多想,我們這樣相也很好,我願意等卿卿真正接我的那天。”
喜歡,喜歡!可喜歡!
錦寧心裏仿佛有個小人在吶喊施令,要撲進謝韞懷裏甜甜的。
艱難拉起了警戒線,極力扼製住這種衝,心髒又在砰砰跳。
“兒婿!”一聲喊打破了兩人間迷之曖昧的氣氛。
錦寧抬頭看向來人——方正德,原的渣爹。
小夫妻倆沒什麽表,一向溫和有禮的謝韞也不言不語,連一句‘嶽父’也未喊。
方爹心有不滿,卻不敢表出來。
他小小的方家能和名門謝家攀上親家,已經走了大運,這婿在場上位高權重,隻張張提上一提,他方家便能一朝崛起!
方爹喪子痛苦,可方家日後的前程更重要,是以連眼前兒子的葬禮都顧不及傷心,對謝韞一臉諂。
“辛苦婿一路趕來,送你這英年短命的哥哥最後一程,天氣寒冷,婿最重要,下葬就不用跟著去了。”
“錦寧,快帶婿去房裏暖和著,待到下葬禮結束和族人一起吃喪宴。”
這個古代和現代有些地區的白事習俗相似,也興吃喪宴。
錦寧厭惡方爹的臉,一聲不吭,暗暗扯了扯謝韞的袖子。
他底下的手與纏著,麵上輕淡,嗓音不冷不熱:“不用,我們不會在這多待。您節哀。”
說完,小夫妻倆就走開了。
方爹滿心的不快。
這婿,竟真不給他這個嶽父一點麵子!
再不久,到了蓋棺下葬的時辰。
錦寧來這一趟也就是為了讓方明月差,此刻一點不想多待便想回去。
這時就聽靈堂中突然發出一聲近乎瘋癲的哀哭。
這聲音錦寧還算悉,抬眼看過去果然是方家夫人李氏,也就是方子顯的親娘。
李氏隻有這一個兒子,也就格外溺,方子顯長歪畜生也有這個親娘的功勞。
棺材前李氏沒了以往當家夫人的派頭,頭發披散蓬,嚎聲淒厲,鼻涕眼淚掛滿臉,形容枯瘦憔悴,仿佛老了十歲。
……對比如此鮮明。
兒子死了,當娘的傷心這樣,方爹卻跟沒事人一樣,還一臉諂招呼病弱夫君。
錦寧心腹誹,果然大多男人都是薄又理的啊。
“聽說這孩子死的可慘了,被狗啃得隻剩骨頭渣,李氏這樣子莫不是不了刺激得了瘋病吧?”
前來送葬的兩個老阿婆看熱鬧似的小聲議論。
“噫!方家孩糟蹋了多清白姑娘啊!這李氏當娘的不管教,反罵人姑娘勾引他兒子,得人跳了江,依我看這就是報應。”
“快別說,讓那方家孩聽了去,了鬼晚上糟蹋你去!”
“那我這老婆子還能怕他個頭小鬼?”
錦寧支耳聽著,突然覺周陣陣涼,好像有人在盯著,轉頭四瞧了瞧卻是沒發現什麽。
“怎麽了?”謝韞垂眸低聲問,錦寧搖了搖頭,“沒事。”
就是莫名有些不好的預……
事實證明,人的直覺大多都是準的。
出殯時辰到了後,僧人合掌誦經超度,抬棺人抬起棺木,灑起的紙錢紛揚飄落,此起彼伏的哭聲散發著哀喪。
棺木抬出了靈堂,李氏依舊著棺材不放,哭的那是一個呼天搶地。
錦寧到底是看不了這種場麵,挨著人群站在一邊微微避著臉。
可就在這時候,那李氏哭聲一停,竟從服裏掏出了一把匕首。
隻見披頭散發,枯瘦凹陷的一雙眼無比毒,形如瘋魔,舉著匕首衝著錦寧而來!
“賤人,你還我兒子命來!”李氏尖利地一聲哭嚎。
錦寧一抬頭,就見寒閃閃的尖刀刺過來,猝不及防,快到眼前的距離,躲都來不及。
要……死……了!
那瞬間嚇得心髒都要停了,呼吸僵滯,腦子一片空白,隻能恐懼地閉上眼等待刀刃生生捅進的痛苦。
然而,想象中的疼並未發生。
一清淡的藥香在鼻尖掠過。
剎那間,被推開。
錦寧睜眼,瞳仁一震。周圍嚷驚呼聲一團,卻什麽都聽不見了,眸中隻清楚映出病弱夫君擋在麵前的影。
安然無恙,那刀刃沒有傷到分毫。
方爹最先反應過來。
他臉青黑,眼眶都要瞪裂,一腳將李氏踹飛三米遠:“瘋婦,瘋婦!!”
“快大夫,大夫!!”
錦寧看不到謝韞後背的況,隻見他形微晃,下一刻便無力跌跪在了地上。
心頭一跳,撲過去,雙手地抵住他的肩:“謝韞……”
“你,你傻啊!”
側邊推開我多好,為何用擋這一刀。
謝韞臉蒼白如紙,額頭沁出了細細冷汗,還朝出蒼白的笑:“卿卿沒事就好。”
錦寧要去看他的傷勢,謝韞卻手將抱住,掌心著後頸,聲音虛弱低啞:“別看,別看,別嚇到了你……”
錦寧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現在還顧著這個呢?!
錦寧還是看到了。
匕首大半個刀都沒了他的脊背,水浸月白衫,映出大片鮮紅,仿佛緩緩綻開的妖冶花朵。
“卿卿。”
“卿卿……”他的呼吸越來越薄弱無力,在耳邊艱難地低。
“如果我死了,下一世你不要上別人,來,來我好不好?”
最後說完這些,謝韞似是再撐不住,靠在肩上,無力地闔上了眼。
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