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公司有錢,這公司老闆有錢。白端端甚至記得很清楚,季欣葯業當時研發新葯,投資全是按億來計算的。
當然,如果隻是這樣,未必能這麼清晰地記得季欣,至今能這麼牢牢地記住這公司,歸結底還是它傳奇般的命運——本來如火如荼勢頭一片大好,後年都說要登港所了,新聞間都是對這企業和創始人的溢之詞,可突然之間,白端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新聞裡再出來的,就是季欣資金鏈斷鏈,季欣葯業不行了,投資方撤資,拖欠員工工資……總之突然從歌舞昇平的正麵形象,完全變了鋪天蓋地的負-麵-新-聞。
再之後,聽到的便是季欣葯業徹底破產資不抵債的訊息了。
白端端此前也不過因為父母閑聊才知道這事,完全沒往心裡去,卻沒想到這個案子在近二十年後竟然與自己如此息息相關,這案子當事人的兒子是自己的現男友兼上司,而這案子勞者的代理律師則是自己的前老師兼前上司……
季欣葯業破產,當時隻是無足輕重的六個字,然而如今看來,那卻是改變季臨人生最驚心魄的轉折點。
季臨說過自己十三歲就出去打-黑-工了,也有長期在廚房後廚幫工的經歷,白端端曾經十分好奇並且也多次追問過,但他都不置可否最終轉移了話題,白端端過去隻單純地當季臨從小家境比較窮困,才會窮人孩子早當家,然而卻沒想到,他最開始,也是個天之驕子般的小爺的……季欣葯業掌權人的兒子。
然而多變的商業環境使他父親麵臨了困境,然後勢急轉直下,他的人生也經歷了大起大落。
白端端的爸爸一開始在國企時家裡算個小康,後來被騙辭職創業才開始過得,最後爸爸的那場截肢手使得家裡幾乎風雨飄搖,從小康到捉襟見肘已經是巨大到白端端無法忘懷和排遣的落差,設地來想,那季臨從天之驕子到為過街老鼠般的欠債者之子,經歷當時A市整個輿論的口誅筆伐和注視,這種力和難堪痛苦,恐怕本不是這個沒經歷過的人可以想象的,何況季欣葯業出事時,季臨才十幾歲……
如果季欣葯業隻是從蒸蒸日上變瀕臨破產,其實還不會被人記那麼多年,最讓季欣葯業為很多人茶餘飯後談資的,是破產沒多久後創始人季承治自殺亡的訊息。
他死的其實很平靜,是晚上趁家人睡後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以至於家人第二天早晨發現撥打120急救時已經迴天乏力。
白端端從沒想過,原本覺得隻是新聞裡遙遠的某個人,竟然就是季臨早早去世的父親。
一瞬間,隻覺得百集的複雜和抑,即便不用想,也知道季臨當初經歷過什麼。
林暉見白端端臉上出了沉重的凝思,以為終於說服了:「這個案子是我打的,因為我的介,最終他們家的企業輸掉了司,最終進行了破產清算,而季臨的父親也大概是不了這麼大的落差和力,最終自殺亡了。」
「季臨一直一直認定,是我害死了他的爸爸,如果不是我,他爸爸本不會死。」講到這裡,林暉的聲音也帶了點艱,「他父親出殯的時候,我其實去了,知道他家不容易,也想略盡點綿薄之力,但是季臨當初發了瘋一樣地撲上來,像是要和我同歸於盡一樣咬住了我的手腕,直接把我手上一塊也咬掉了,當時就模糊,他才十來歲,但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屬於那個年齡的恨意……」
林暉說到這裡,拉開了袖子,他右手手腕上確實是有個傷疤,原來白端端並沒深究過它的來歷,而直到這一刻,才恍惚地終於知道了答案。
林暉沉重地嘆了口氣:「其實一開始我每年都給季臨匯錢,但是都被他退回來了,他有超乎尋常的自尊心,因為就算我沒有用自己的名義匯錢,他也原封不的退回,後來聽說他上了大學,然後又通過獎學金去了國,時間過的久了,我也就忘記了這件事,直到幾年前他重新回到了A市。」
他看了白端端一眼:「後麵的你就知道了,他在國做的是高階非訴業務,然而回國以後就轉行了完全沒有基礎的勞資糾紛方向,並且針對朝暉。」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沒有釋然,也一直沒有忘記,心裡對我還是充滿了當初的恨意,我想他回國就是為了報復,為了針對我,而你……」林暉有些憐憫又遲疑地看向了白端端,像是最終下定決心般一鼓作氣道,「端端,他業務上確實搶了朝暉不創收,也確實給我造了很多困擾,但我畢竟在A市這麼多年,朝暉的規模和口碑擺在那兒,總不可能被他這樣趕盡殺絕,所以我猜想,他覺得對我專業領域的報復實在不痛不,已經無法滿足自己的復仇心了。」
「所以他來接近了我?」
林暉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樣直白地告訴你很殘忍,或許你本無法接,畢竟你……你和他剛談,他為了接近你討你歡喜,大概是非常順著你寵著你的。」
林暉深吸了一口氣:「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雖然之前我們工作上有了和分歧,但我一直把你當我最親的後輩來看待,我有朝一日退休了,那我手裡的案源,自然都是要分給你的,季臨見沒法打擊我,大概就想出了招數報復到你上,你知道朝霞當時把你是當親妹妹的,一直關照我要多提攜你多關心你,你對我來說,確實是不同的。你要是因為傷遭遇了重大挫折被折磨得非常痛苦,我也不會開心。」
林暉眨了眨眼,有些尷尬地補充道:「何況你知道圈子裡關於我和你,一直有很多版本的傳聞,雖然我們隻是單純的上下級和師生關係,但總有些好事之徒會編造謠言,沒準傳到季臨耳朵裡的就是失真的版本,他或許覺得把你從我邊搶走,就是對我最有利的報復了。」
林暉的話點到為止,但白端端很快明白過來,林暉要說的無外乎這個意思——季臨誤以為自己曾是林暉的前友,甚至兩人藕斷連心還深意切,而季臨作為對林暉的報復,則是橫刀奪,奪走他心的人……
……
林暉的話確實對白端端而言是個資訊炸-彈,沒想過原來季臨認識林暉竟然比自己還早,和林暉之間還有這樣一段剪不斷理還的淵源,然而即便此刻,白端端仍舊非常冷靜地梳理了林暉話裡的所有資訊。
然後看向了林暉:「既然你早就知道季臨是季承治的兒子,也知道他恨你,那你為什麼之前裝完全不清楚他和你之間這些舊事的模樣,還讓我代為邀請他一起和你共進晚餐,隻輕描淡寫說你們之間有點誤解?」白端端微微抬高了聲音,「可這是一點小的誤解嗎?你心裡既然這麼清楚前因後果,為什麼還找我約季臨?你知道他本不可能見你。」
林暉愣了愣,然後才出了苦笑:「端端,你對我太提防了,我和你說這些事,真的並不想害你,也不是為了挑撥你和季臨之間的關係,我隻是真的很擔心你。」
「確實,我之前就知道季臨是誰和我有什麼過節,但這畢竟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從朝暉跳槽去別的律所,這本來就是我的錯導致的,就算我沒錯,也不能止你在圈自由擇業,我一開始並不想把你牽扯到這件事裡來,因為這和你本沒關係,但當時我開始發現你和季臨走的有點太近了,你對他已經到了一種下意識的維護,所以我有點擔心,害怕季臨錄用你是為了利用你,纔想出了那個辦法。」
「所以你是想要試探季臨?」
林暉點了點頭,有些欣白端端的聰慧和一點就通:「是這樣,季臨對我是幾乎達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我想,如果你向他提及一起和我吃飯,他大概是聽到我的名字就會當場發怒……」
白端端冷靜地看著林暉:「但是季臨沒有。」
「是的,他沒有,所以我才更擔心了。」林暉喝了口咖啡,「如果他當場發怒,那我反而覺得沒問題,因為他不屑於掩蓋對我的真實態度,說明心裡反而沒鬼,但他竟然什麼也沒說,隻是沒接你的話茬,把一起吃飯這事給淡化理了,可他對我這麼恨,怎麼會忍呢?據我瞭解,他大學裡甚至因為我,和同學引發了爭執,最終還打了架,不僅為此賠付了醫藥費,還差點吃了分……」
「那時候我就不安了,所以才一直關照你,要當心季臨,但我也沒有十足把握就指控他,畢竟這麼多年了,他也了長大了,未必是當初那個一點就炸的小男孩了,你在他手下幹活,如果他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和你生了嫌隙,那我自然也不會再提,免得你以後工作上麵對他都尷尬,隻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打得是這個算盤,他竟然為了報復我欺騙了你的。」
說到這裡,連一貫冷靜的林暉也有些激起來:「端端,他絕對是故意的,在仲裁委門口表現對你的親,絕對就是做給我看的。」
講道理,季臨一開始甚至不知道這仲裁庭林暉會來,故意做給林暉看這種事本就是無稽之談。
更何況,十三歲沒學過法律的季臨或許不能理解,但三十歲已經法律從業多年的季臨卻不會不懂,律師代理當事人的時候,自己並沒有立場,他隻是在從事工作,為當事人在法律最大限度爭取利益,這就是律師應該做的職責,當初為季臨爸爸企業員工討要工資,這隻是林暉的工作,他並沒有死季臨爸爸的意圖,畢竟無冤無仇,誰吃飽了撐的呢?
如果僅僅是林暉所講,林暉隻是正常履行了職責,那這麼多年來,季臨也早該想通了釋然,本不至於記恨這樣,記恨到林暉甚至覺得季臨會為了報復他,不惜不擇手段到利用自己。
白端端幾乎立刻意識到,關於這個案子,林暉有事瞞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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