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沒見過那枚平安符，可景慧，沒有必要在這等事上騙他。

只是，若真是為他求的平安符，為何，他從未見過呢。

景慧離開東宮后，蕭璟枯坐桌前，沉眸思量。

方才景慧所言，是那時在揚州暫居的宅院里遇刺之時，他為云喬擋了一箭后的事。

彼時做盾，怕傷，也怕那樣的子扛不住那一箭。

當初蕭璟以為自己只是覺得那一箭原是想要他的命，云喬不過無辜遭了牽連，不忍無辜遭罪，才會護著。

今日回想當初，終于明白。

其實他無非是，舍不得死。

他生在皇宮中，自就清楚，自己的命，比旁人貴重千萬分。

這些年來，不知多奴才護衛為了護駕而死，幾次遇險之中，也牽扯過許多無辜人命。

可是蕭璟，從未有過不忍。

他本就是這樣的子，不把旁人當人看。

都是棋子，都是用。

只是云喬，有些他自己意識不到的特殊罷了。

蕭璟著眉心，想著當初的事，腦海中似有電火石閃過。

他開始回憶當初，后知后覺意識到，云喬待他的態度，好似就是在那一日后，乍然變化的。

發生了什麼呢？

前一日為他登山拜佛跪求平安，次日他翻沈府見，就厭他骨，恨不能讓他立刻消失。

就算是子心思易變，也不能無故這般瞬息萬變罷。

蕭璟沉眸思量，著杯盞，一下下叩在桌案上。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關于那段時日的記憶，在蕭璟腦海中，一被捋順，許多他曾經忽略的，

他以為不在意的，都在這時漸漸清晰。

那打在揚州起便一直負責照料云喬的嬤嬤，于殿門外頭求見。

蕭璟吩咐人進來。

嬤嬤進門行了個禮，便道：“宮中娘娘的傳喚，讓奴婢宮一趟，今日，恐不能在云姑娘邊照料了，還請殿下，安排個婢去先頂著奴婢的差事。”

這嬤嬤本就是皇后宮里的人，后來才到了蕭璟伺候，他聞言也沒阻攔，擺手應下嬤嬤的話。

那嬤嬤跟著便告退，往殿門外走去。

臨踏出門檻時，蕭璟突地擱下酒盞，抬眸看向嬤嬤，問道：“嬤嬤可還記得，孤在揚州遇刺那日后，云喬有沒有去過孤在揚州的私宅？”

若是云喬當日求平安符是為他，想必定會在那日后去尋他將平安符給他。

可那日之后，他并未見過云喬主前來。

或許，是來了，而他不知道。

蕭璟心底約有了猜測，這才開口問了嬤嬤。

那嬤嬤聞言想起當初那樁舊事，心里先是一晃，跟著，心頭一直懸著的大石終于落地。

狠狠閉了下眸，心道，終究是逃不掉。

猛地回，撲通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請罪告饒道：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錯，全怪奴婢多，那日在膳房，奴婢和下人提了云姑娘和明寧郡主相像之事，還……還說了，您一直在給云姑娘服用避子藥

，奴婢當日委實不知曉云姑娘竟來了私宅還撞見奴婢和人說這些話，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嬤嬤嚇得渾發抖，此時是真的后悔當日多搬弄是非。

那時哪里知曉，后來的云喬，在主子跟前這般要。

又哪里能料到今日的局面。

便只是覺得，云喬無非是個生得像明寧郡主幾分的玩意兒，就是殿下在江南的消遣罷了，何況蕭璟回回都吩咐熬了避子湯哄騙云喬喝下，嬤嬤怎麼能猜得到，如今會是這番局面。

自打上回殿下將云喬從趙家小姐手下救回后，嬤嬤便日日提心吊膽，唯恐哪一日東窗事發，被主子問罪，又總覺得，都是因著自己的錯，才害得云姑娘和殿下這樣艱難。

連日來心焦如油鍋，如今總算說出口來，也是心口大石，終于落了地。

蕭璟聽罷，總算明白了云喬待他態度大變的緣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云喬那子，慣來是擰敏的。

活就是個刺猬，乖順時肯攤開腹讓人，察覺到危險時，便狠狠扎人一手，非得讓人鮮淋漓不。

前一日爬了千層佛階，次日就在他私宅聽了這樣的話。

那樣的子，哪里能得住。

蕭璟扶額無奈，低嘆了聲道：“罷了，事已至此，你去領三十板子，往后謹言慎行，記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好好伺候云喬，此事，孤便不再追究。”

嬤嬤叩頭謝恩，后背被冷汗，著出了殿門。

蕭璟思及這段時日來的種種，也總算明白了，云喬為何變化如此之大。

他沒重罰嬤嬤，便是心里清楚，當日云喬既然到了那私宅，就不可能只是聽了嬤嬤的話。

一貫是個不撞南墻不死心的人，聽了嬤嬤的話，必定會去尋他求證。

而那日在室，他和景慧都說過什麼，蕭璟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說，份低賤，連做他妾室都不配。

他說，不過是江南之地，閑來無趣的消遣。

想來，那日去給他送平安符時，是聽了他這樣的話，次日才像變了人一般，帶刺。

孩子家家，最要臉面。

他說過這樣的話，被聽到，怎能不委屈氣怒，又怎麼會不怨他。

怪不得那時明明正濃，轉頭就決絕地要和他一刀兩斷。

偏偏那樣的子，聽了他因要給沈硯生個兒子，吃醋賭氣的話，就信以為真，什麼都不肯來問他，心里便給他定了罪。

但凡那日，多問他一句，都不會是今日這般局面。

蕭璟苦笑不已，昂首將桌案上酒壺里的酒水，一飲而盡，把那酒壇子撂在一邊，起在夜中，往云喬寢殿而去。

他時至今日，在悔恨當日失言之外，也怪云喬不曾多問。

可云喬那樣的子，肯越過規矩禮教，為他，已是難得的孤勇。

他又憑什麼要求一個背棄了過往規訓，帶著層層鐐銬與他做著世間不容之事的子，能在被他言語中傷后，還有勇氣，再去問他，那些傷人的話語，究竟幾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