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三十六歲的時候。

邊疆傳來消息，陳衡病死了。

蕭瑯炎命人將他的棺槨帶回京城，面的下葬。

也是這個時候，陳衡的過往才被公諸于世。

當年他犯了錯以后，蕭瑯炎強行留了他一命，是為了讓他在邊疆當皇帝的報。

這些年來，陳衡勤懇效忠，再也沒有出錯。

只是他一生未娶，聽旁人說，他總在夜里坐在孤寂的城墻上，眺著京城的方向。

或許他心里也曾悔不當初吧。

但此時，繡翠已經為西追生育了兩兒一，被賜封了誥命。

幸福的生活，已經全然忘記了陳衡此人。

*

沈定珠四十歲的時候，和蕭瑯炎一起，見證了他們的兒子蕭行徹，與太子妃大婚。

太子妃姓宇文，傳聞祖上曾是廟里為神提燈的圣，如今宇文家中四位文臣，皆嶄頭角，得蕭瑯炎重用。

蕭行徹跟太子妃自相識，婚時是年夫妻，兩人要好，在沈定珠和蕭瑯炎的面前，立下永不變心的誓言。

*

沈定珠四十三歲的時候，蕭不誤已經領兵出征過四次了。

誠如眾人對他期的那樣，當年那個胖乎乎的小娃，長了戰場上英俊出的將軍。

正氣凜然，氣沖霄漢。

他被稱為晉國的定心石，有他在，就沒有打不贏的勝仗。

*

蕭晏清子清冷，真不知隨了誰，天生不笑，但智謀出奇，是蕭行徹的得力助手。

蕭歲和溫乖巧，也繼承了沈定珠的貌，十三歲那年，在詩樓里以一首《求凰》驚四座，面紗落下，在場的人都看呆了眼，當即有了詩人的贊稱。

小小年紀便有絕之姿，一下子名揚天下。

幾個孩子都很聽話，唯有蕭心澄了沈定珠的心病。

因著不肯親。

已經及笄多年，卻還是終日遛馬看花，過的逍遙自在。

沈定珠擔心日后沒有人護著，蕭瑯炎卻從不擔心此事。

還常安沈定珠：“有那麼多爭氣的弟弟們，哪個敢不護著？”

沈定珠無奈。

只能看著蕭心澄天天過的爛漫天真，有父親寵著，弟弟謙讓著，妹妹乖巧地聽的話。

還有，后一直跟著的那個默默無聞的鹿匪。

曾經蕭心澄去游玩，差點被山匪綁走。

鹿匪一人單槍匹馬，竟殺了山匪四十六人，剩下十二人傷嚴重。

他將蕭心澄救回來以后，蕭瑯炎就徹底不再約束他的行經，將他安排進公主府，為了侍衛。

*

沈定珠四十五歲的時候，收到了景猗從長琉國傳來的噩耗。

封靖駕崩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勵圖治，事必躬親，長琉在他的治理下

國泰民安。

他興修水利，大力鼓長琉富商經營，與晉通商，長琉國的商人們賺的盆滿缽滿。

但依照長琉律法，商人每賺一筆，都要向朝廷繳貢額外的稅收，用來養兵。

封靖還效仿蕭瑯炎，鼓勵水稻田產，長琉境分為八個郡城，每年在戶部那需要排名次，看看誰的糧產稅收最多。

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將滿目瘡痍的小國長琉，變了一個真正的強兵富庶的大國。

北梁已化作灰燼，而代替北梁進歷史視野的，是大國長琉。

所以，封靖將自己累死了。

如他所說，他一生沒有子，所以駕崩后，在景猗等權臣的擁簇下，一名封靖生前就選擇好的世族子弟登基，號新皇。

封靖被追封為太武帝，新帝為了紀念他，讓人立了一尊鐵像，佇立在京城城門的方向。

高大的鐵像背靠京城龍脈，而目永遠眺著晉國的方向。

沈定珠是在他死后三個月，才收到了景猗的信。

彼時，春和煦，年過四十五的沈定珠，依舊的充滿韻，蕭瑯炎對的寵，沒有讓時在眼角留下一一毫的痕跡。

坐在垂滿紫藤花的長廊下，握著景猗的信，豆大的淚水，掉在泛黃的紙張上。

景猗信中無不悲痛，但他告訴沈定珠，封靖駕崩前或許早有預，所以他留了一封信，特地囑咐說，如果他忽然駕崩，一定要將信送到沈定珠手上。

沈定珠拆開景猗送來的第二封信，滿滿的紙張，那悉的字，讓昔日年的容貌重新浮現在眼前。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封靖了，可見過他兩個時期的字跡。

當年在長琉國與他相遇的時候，封靖的字還算是筆走龍蛇，頗為恣意張揚，帶著年獨有的傲慢。

可這麼多年的政權洗禮，當初那個盡委屈的帝，已經長為獨當一面的九五之尊，他的字，自然也變得沉穩剛銳。

【沈定珠，見字如面，許久沒見了，朕偶爾跟鹿匪通信，知道你過得很好，但你如果看見這封信，就證明朕已經不在人世了，寫到這里，朕難免咬牙痛恨，這輩子得不到你就算了，連壽命都沒有蕭瑯炎活得久！】

沈定珠仿佛聽到了他在耳邊咬牙切齒的語氣，忍不住笑了，眼淚卻潤了。

【你看到這里應該笑了吧？朕就知道你這個人沒良心，朕都駕崩了，你還笑得出來，罷了，朕若是看你笑，在天之靈也會跟著高興，從前朕說過，如果蕭瑯炎對你不好，就讓你來找朕，可是對不起，朕食言了，因為朕走在了你前頭，但朕的許諾依舊奏效，景猗和新帝，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提供長琉國所有的援助，這是朕生死都會兌現的諾言。】

【其

實，三年前景猗就勸過朕，朕因為過分勞，多次抱恙，可朕怎麼停的下來？朕不想總是被你當弟弟，比你小的這幾歲，朕竟用了一生去追趕，也沒趕上。但也不是完全沒好，至因為你的激勵，朕終于為長琉國開創了盛世的開端，讓長琉未來的君主，不用延續朕年時的無助彷徨。】

【也希后來人，當讀到歷史時，也能嘖嘆一聲，長琉國的皇帝封靖，與大晉的明君蕭瑯炎不相上下，難怪他們會喜歡上同一個子。沈定珠，你沒在哭吧？看見你哭，朕幫不上忙，豈不是干著急麼？】

沈定珠淚水滾落面頰，看見這一句，愣了愣，連忙去。

【別哭，沈定珠，別哭，朕提前去探探路，往后你也下來了，朕已經在黃泉之下建好了強盛之國，到時再跟蕭瑯炎爭個輸贏！】

沈定珠見他還是這麼孩子氣，忍不住笑了，可眼淚到底還是潤了眼眶，讓視線變得模糊。

信已經近末。

【好了，朕這次真的要走了，倘若來世有機會再遇到你，朕希能比蕭瑯炎先認識你。再會，沈定珠。】

沈定珠哭的泣不聲。

有風輕輕拂過，紫藤花在日影中搖晃，帶來無數芬芳。

恍惚中，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年夏。

眸漆黑，眉梢高挑的年說：“朕封靖。”

*

沈定珠亡于七十二歲，實乃高壽。

去世的時候，正是飄雪的冬天，年邁的蕭瑯炎依舊威嚴，俊的五也了堅毅銳利，滿頭白發。

沈定珠靠在他邊，昏昏睡。

忽然說：“皇上……我剛剛做夢了，夢到八歲那年，月兒圓圓，我在摘星樓上，而皇上在摘星樓下。”

蕭瑯炎含笑，憐地眼角的細紋：“是團圓的夢，朕讓人加蓋摘星樓，明年中秋，與你看更高的星星，可好？”

沈定珠沒有說話。

蕭瑯炎低頭：“沈定珠？”

原本掛在他脖子上的手，緩緩地落了下來。

蕭瑯炎怔住，指尖探在脖頸的脈搏上，漸漸地，薄眸中，浸出悲痛的淚水，他地握住的手掌。

溫地說著話，好像還能聽到一樣。

“加蓋摘星樓以后，朕就跟你能經常上去看風景了，你腳不好，朕還可以背著你，到時候在上面，看著孩子們熱熱鬧鬧地來看咱們，你最喜歡熱鬧了，對嗎？”

“我們的兒，都很爭氣，你放心地走，向著去，丈人丈母，都在里等你，你別害怕，朕握著你的手，你一直走別回頭，到了該離開的地方，你再松開朕的手。”

他越說，越泣不聲，哭的弓起腰來，扶著沈定珠的子躺下來。

蕭瑯炎半跪在腳榻上，啞聲：“沈定珠，黃泉路上，奈何橋下，你一定要等一等朕。”

蕭瑯炎為舉辦了隆

重的喪事。

移陵寢的時候，從甬道到墓室，都有數百盞鮫人油燈，長明不滅。

蕭瑯炎抱著沈定珠的牌位，跟邊的蕭行徹吩咐：“你母后怕黑，以后朕若是不在了，你每年祭祖時，都要在墓前點燈，讓知道你來了，明白麼？”

“是，請父皇放心。”蕭行徹答應。

一個月后，沈定珠的喪事塵埃落定后，蕭瑯炎也在一個沉冷的夜里，駕崩離去。

兒們哭聲催天，百姓們滿街道，送別帝王的靈柩。

在蕭行徹的安排下，蕭瑯炎與沈定珠合葬。

寒冷的夜晚，下著刺骨冰冷的雨。

蕭心澄一素白的服，站在空的瑤宮里。

鹿匪沉悶的影，依舊站在不遠，從來不會近一步，也不會遠一步。

“母后走了，父皇也走了，我沒有爹娘了。”蕭心澄喃喃垂淚。

鹿匪不知怎麼安，向來冰冷的聲音，也學著和下來。

“你還有家人，弟弟妹妹。”

蕭心澄微微轉過，紅彤彤的眼眸，看著鹿匪。

“你知道我為何蹉跎至此年華，哪怕忤逆母后，也不愿意婚嗎？”

鹿匪一愣，輕輕搖了搖頭。

蕭心澄：“因為我沒見過比我父皇母后更至死不渝的，甚至到了母后離世，父皇都害怕我們辦不好母后的后事，他強忍悲痛，也要親手送一程，看著安穩地走了，他才放心地去追的腳步。”

“鹿匪……我父皇這樣的男子我遇不到了，但是我遇到了我喜歡的一個，可礙于世俗，我不敢說，我怕他先打退堂鼓。”

鹿匪好像意識到什麼，抬起褐的眸瞳看著。

他向來直言不諱，但這一次，他卻有些張。

蕭心澄向他走近，緩緩手，摟住了他的腰，靠在他的懷里。

鹿匪沒有推開，只是低聲有些急促地說：“于禮不合，我是下人。”

“不，”蕭心澄反駁，“鹿匪，你是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喜歡的人。”

鹿匪一震。

蕭心澄：“我已經跟二弟說過了，我想離開京城，去我的封地生活，你愿意陪我一起嗎？”

鹿匪沒有猶豫，點頭。

蕭心澄抬起含淚的眼眸看他：“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要是不愿意，你便推開我，我不會為難你，我會放你回你的家去。”

鹿匪緩緩低頭。

他的大掌，逐漸從后面抱住了蕭心澄。

這是他做過的最大膽的事了。

他一個脈低賤的死士，竟能得到如月般皎潔尊貴的公主的心。

“我沒有家，”鹿匪抱了，說，“我的家在你邊。”

兩人相擁，炙熱的淚水，燙在彼此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