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的確有人坐不住了。

從崔恪下定決心與甄珠和離後，他下人把寢房的布置改婚前原樣，甄珠之前留下的所有東西全被鎖進庫房。

不再提及，不再過問，連那串珠鏈，他也丟下了。

瞧著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小廝尋思，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太對勁。

比如書房竹簍裏一團團墨跡泅染的廢舊紙張，有些是繪著沒有五的畫像，有些是龍飛舞刻意潦草的大字。

一次還好，經常這樣，而且那畫、那字，用心了瞧，是世子妃的形和名字。

小廝平日不敢多，今兒聽到甄家傳出的消息，猶豫半天要不要告訴世子。

崔恪目盲耳更聰，聽見小廝憂慮的踱步聲，放下手中的棋子，問他：“怎麽了？”

“小人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小廝遲疑，覷著崔恪的臉，小心翼翼說，“是關於甄家的。”

“不必了。”崔恪淡然拒絕，將麵前的棋盤推到一旁，已是沒了興致。

小廝不走，還在躊躇，畢竟這關乎世子脈，現在不說若是將來有麻煩怎麽辦。

他大著膽子嚷道：“是世子妃……不，是甄小娘子，、……”

“怎麽了？”崔恪口比心快，待發覺，到有些失態，恢複方才的雲淡風輕，“甄家的事，你說吧。”

小廝將在外麵探聽的況，一五一十地稟報給崔恪。

崔恪聽著，麵逐漸發白，袖中的十指攥得咯咯作響。

小廝驚異：“世子？”

“你做得很好，下去領賞吧。”崔恪敷衍地微笑。

他竭力平緩心神，用最快的速度在屏風後換了裳，到手杖，準備出門。

“夢之，你去哪兒？”蕭夫人剛進院子看到崔恪一人以手杖導路，疾步行走。

他形清瘦，眼覆白紗，青的袍子空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跑。

崔恪從申州回來，蕭夫人沒拿大補食材讓廚房炒蒸燉煮，換著花樣給他補子，特別是傷好後，日日督促他喝下一碗參湯。

盡管如此，崔恪一點沒長，反倒越來越消瘦沉默，皮養回從前的白皙，但是憔悴的蒼白。

仕途阻，有殘缺，心氣難免不順，蕭夫人一直開導崔恪。

他能想通與甄珠和離，蕭夫人心中自是歡喜。

此刻看著崔恪不管不顧急忙出門尋人的姿態，收回之前的歡喜，冷靜質問：“夢之，你還要去甄家找是嗎？”

崔恪偱著聲音過去，沒有應答，麵上現的擔憂之出賣了他。

蕭夫人撥弄著指尖豔紅的蔻丹，不不慢道：“我派了專門的太醫過去，甄家以兩家和離為由，不讓我這邊的太醫進府，這太過蹊蹺。”

“甄珠前兩天收和離書那會兒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生惡疾，我看是再過段時間就要生了，甄家怕我們要孩子，故意編個理由說孩子沒了，好讓我死心。”

崔恪的神冷淡如冰，不發一言。

蕭夫人走近，拉起崔恪的袖，換了溫口氣道：“好好好，這個孩子我不跟爭，隻要你肯好好養傷，往後重新娶妻納妾，母親不愁抱孫。”

崔恪拂開的手，在青石路上靜靜地跪下了。

“夢之，你這是什麽意思？”蕭夫人眉頭輕蹙。

崔恪平靜應道：“就是母親想的那個意思。”

蕭夫人佯作不覺，出溫婉的笑容，抬手要去扶他：“母親跟你說了，甄家說孩子保不住，這消息多半是假的，你不必憂心。”

崔恪跪地不起，瘦削的肩背得筆直。

他不說一字，態度表得極為明確，無論消息真假與否，他都要去看，和離是假，心裏念念不忘是真。

蕭夫人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轉而搭在崔恪的肩膀，別有深意道：“夢之，答應甄珠和離一事，你是經過深思慮的，應知落子無悔。”

崔恪何嚐不知，這一個多月來，他恨冷漠，不來一次、不問一句，也恨自己無能，瞎了眼睛，還妄想憐憫同。

就這樣無疾而終，讓人太不甘心了，哪怕再次去到將軍府，被拒之門外，被言語傷害，好過這樣一個人糾結掙紮，他寧願死心得明明白白。

崔恪薄牽，很小聲、很脆弱地說：“母親，我要。”

無論要不要我。

蕭夫人本想出言打擊，你去幾次了，理過你嗎？可見崔恪神低迷，不忍他再傷心，遂改口：“夢之，你眼睛不方便，母親幫你去趟甄家。”

崔恪聽聞猶豫，蕭夫人將他扶起，正保證：“你放心，母親不會以強權人，就是去看看甄珠的態度，要對你有心，我肯定歡歡喜喜接回來。”聲音低了下去，“若是無心，夢之你隻當沒娶過這個媳婦吧。”

崔恪過眼上的白紗，流淡淡失意，他不知道如今這副狼狽模樣，會不會嫌棄。

蕭夫人做事雷厲風行，在正午前趕到將軍府，甄淵上差不在家中，何氏心有不愉，看在長公主勢大的麵上，還是將人請進了府裏。

這是蕭夫人第一次踏進甄家，華麗的裾如流水般過正堂的門檻。

不同於長安一般權貴人家的雕梁畫棟、恢宏典雅，甄家著簡約古樸，偏向北地雁門風格。

小婢沏上兩盞碧螺春，何氏假笑兩聲，寒暄：“長公主大駕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麵上笑著，眼底一笑意也無，“還不知您來有何貴幹？”

看著是客氣，隻差沒咬牙切齒想攆出去，蕭夫人心知肚明，按照以往脾氣早跟何氏對上發作。

可今日有求於人，不驚不，溫和笑道：“聽說珠珠子不太舒服，我特地過來瞧瞧，夢之心裏也牽掛。”

何氏不理會的示好，將關係撇得清楚，“兩家既已和離，長公主無需屈尊降貴。”

“珠珠是個好孩子，我之前對態度嚴苛了些，還親家母多包涵。”蕭夫人握茶盞，賠著笑臉。

“哦？”何氏狐疑的目落在蕭夫人僵笑的臉上，恐怕這是高傲的大魏長公主第一次與位卑者低頭吧，何氏並不想領的。

何氏細聲細氣駁道：“長公主言重了，國公府門第高貴，世子天驕之子，我們家珠珠不懂規矩，缺乏教養，著實高攀不起您家這樣的門楣。兩家和離是明智之舉，沒有包不包涵一說。”

的不吃，的不能來，實在難以通，蕭夫人掩袖輕咳，轉移話題：“珠珠呢，今天我是來替夢之看看。”

何氏在心中冷笑，語氣和卻綿裏藏針：“托您家的福，珠珠從那晚雙腳傷跑回娘家，大病小病一直不斷，郎中湯藥沒停過，現在還突生惡疾……”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隻怕孩子是留不住了。”

蕭夫人暗自翻了個白眼，甄珠能有娘一半會惺惺作態，婆媳之間也不用每次鬧得那麽難堪，自個演戲演得真切，生的兒腦瓜憨直。

蕭夫人下這通指責，仍是好聲好氣：“小夫妻倆新婚不久，吵架爭執在所難免，夫人別往心裏去。”

打了一圈機鋒，坦言問道：“何夫人，今日我來，是想問問，你們家珠珠對我們家崔恪是個什麽想法？畢竟兩人還有個孩子。”

何氏聲不：“能有什麽想法，和離書早送過去了，欠您家的八千兩也還了，婚前的聘禮要抬過去，您兒子不讓。我們這要斷的意思還不明顯嗎？”

隨即反問：“再說，世子已經簽下和離書，您又來問這些，不是多此一舉？”

蕭夫人被堵到沒話，幹脆直接了當表明：“你們家需要什麽條件，才能同意讓甄珠回去？”

何氏一聽惱了，“我隻嫁兒，從不賣兒！”

當下顧不得什麽麵尊嚴，憤憤道：“世子好的時候，你們家對珠珠惡言相向，現在他眼瞎了，倒想要我們珠珠接手了，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兒！”

何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指著院子：“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樣子，這麽趾高氣昂有本事別進我甄家的大門！”

“你……你……”蕭夫人氣得臉發白，強自下翻騰的怒火，“可憐天下父母心，不是為了兒子，我永嘉斷不會登你們家門這種窩囊氣。”

從袖中掏出一個朱紅的香包，放在茶幾，盡量平心氣和地道：“這是崔恪給珠珠求的平安符，若是兩個孩子真心喜歡，你我做父母的便不要再阻攔了。我可以保證，珠珠再回去，我不會手他們夫妻倆的任何事，我是公主架子大脾氣不好，但我更希我兒子能過得順遂開心。”

何氏好奇地拿起香包，記得寺裏都是用的錦黃緞布，這個怪異。仔細辨認，才發現是被鮮浸，幹涸至此。

長公主的影遠去了，甄珠從屏風後慢慢轉出來。

“珠珠……”何氏藏起手中的香包。

甄珠走到何氏邊，拉起母親的袖，到香包忍淚打開，一張張心經梵文被從前的跡暈染到模糊，的眼淚“啪嗒啪嗒”直往紙上掉。

何氏抱著甄珠，心疼不已，“珠珠，別哭，母親讓你回去，讓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