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淒淒,從房簷下滴落,模糊了視線。
裴宵立在夜幕中,吹了很久的夜風。
直到翌日清晨,千仞上前稟報,“大人,薑國公夫婦已經安排妥當,不過……長公主給他們喂了毒藥,況不太好。”
“在找死!”裴宵收攏思緒,撣了撣擺上的灰塵,撐傘往孟芙染院子去了。
剛好,他還有話要問孟芙染。
孟芙染畢竟還是公主的份,裴宵並未完全束著,給單獨辟了個院落。
裴宵來的時候,孟芙染正悠閑地坐在涼亭裏品茗觀雨,沒有一大勢已去的迫。
似乎知道裴宵會來,特意準備了客人的茶,“本宮新得的上好碧螺春,大人嚐嚐?”
裴宵沒什麽心思,直接問:“解藥!”
“什麽解藥啊?”孟芙染聳了聳肩,指尖漫不經心把玩著一顆金丹,“大人說的是這個嗎?”
此藥正是裴宵一直在找的保胎藥。
薑妤到底是弱,裴宵日日憂心這一胎能不能保下來,沒想到藥竟然在孟芙染手上。
孟芙染當時懷歲歲的時候,差點流產,曾打算用此保胎。
但後來,西嶽梁王那狗男人竟然跑了,孟芙染對腹中孩兒也沒那麽上心了,所以藥就留了下來。
“有了此藥,大人就可得償夙願呢。”孟芙染指尖挲著藥丸。
裴宵悠然掀起眼皮,眸中寒氣肆意。
孟芙染這是在威脅他?
該死!
已窮途末路,哪來的膽子?
孟芙染卻不以為然,勾手喚來一條狗,“大人不要嗎?若是不要,本宮就把此給我狗兒磨牙啦?
孟芙染做勢要將金丹拋出去。
揚手的瞬間,一隻茶盞突然朝飛來,
碎瓷片劃過孟芙染水蔥般的手,一道痕立現,傷口見骨。
孟芙染捂著流的手,倒吸了口涼氣,“裴宵!”
“金丹給我,或是我斷了你的手。”裴宵聲音低沉,高大的影擋住了孟芙染的視線。
孟芙染被籠罩在一片翳下,無所遁形。
兩人僵持了片刻,孟芙染幹笑了一聲,翹著蘭花指將藥丸丟進了裴宵手心,“好啦,大人這麽喜歡,本宮就賞你咯!”
裴宵沒搭理,把金丹裹進一塊幹淨的錦帕中,小心翼翼塞進了袖口。
孟芙染掩輕笑,“裴大人對夫人真是細致周到啊,一定舍不得夫人到一點傷害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裴宵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孟芙染饒有興致觀察著他的一舉一。
這顆藥並不那麽名貴,無非是試探裴宵對薑妤有幾分誼的。
裴宵從前可是隻冷無的惡狼,對上薑妤的事,倒顯出幾分人味。
他已經有了弱點,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法攻破的首輔大人了。
孟芙染起,以一種矜傲姿態與裴宵對視,“薑曄這條狗很忠心,跟在本宮邊幫本宮做了不事,不過他這蠢貨也留下了不把柄和證據,裴大人若執意在皇上麵前指證本宮有篡位之心,那薑曄他就是幫兇。
他在邊境通敵賣國、意圖幹政,你猜薑家會是什麽下場?”
“薑家若敗落了,令夫人又是什麽下場?”孟芙染取出了薑家的印鑒,在裴宵眼前晃了晃。
黃玉印鑒乃薑家當家人所有。
薑國公無心政事,早就把管家之權給了薑曄。
而薑曄這蠢貨,為了討好孟芙染,多次以薑家的名義勾結賄賂邊關守將和朝廷要員。
裴宵找到的書信中就有薑曄的親筆,還蓋著薑家印鑒。
很多犯皇權的事都不是孟芙染親自做的,而是薑曄出麵。
所以,一旦孟芙染的事敗,薑家所有人都會跟著陪葬。
裴宵負在後的手,指骨泛白,“長公主如此大幹戈,就算我不報,真當皇上會一無所知嗎?”
“本宮不管!反正本宮若出了毫差錯,本宮一定會告發整個薑家!
是薑家狼子野心,慫恿本宮,本宮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孟芙染與裴宵肩而過,殷紅的長指甲勾住裴宵的襟,“如此,裴大人不會舍得本宮苦了吧?”
“愚不可及,死不足惜。”裴宵甩開,轉離去。
孟芙染不追,遙遙著他離去的背影,勾起耐人尋味的笑。
“公主,雨下大了,回去吧!”
後,丫鬟為孟芙染撐起一把傘。
孟芙染抬頭仰油紙傘上木槿花,唏噓不已,“是要下雨了,不過淋的不是本宮。”
裴宵生了,從此便是墮凡塵的凡骨。
一個凡人,哪贏得了無無的神魔呢?
他已不配當了的對手了。
孟芙染扭著纖腰,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一襲紅,宛如鬼魅夜行……
裴宵離開不遠,天邊的雨越下越大。
裴宵索丟了傘,任綿綿雨落在他冷峻的臉上,漸漸浸了他的衫,縱是如此還是不上氣。
薑家那群蠢貨要怎麽樣,他不在意。
可薑妤能不在意嗎?
爹娘不過是失蹤,便魂不守舍。
若整個薑家傾覆,能扛得住嗎?
如果裴宵去告發孟芙染,孟芙染再拉著薑家陪葬,等同於他也是覆滅薑家的兇手之一。
薑妤以後會如何看他?
大約是想把他剝皮骨吧……
裴宵腦袋恍恍惚惚,不知不覺走回了歲歲住的房間。
雨天,線昏暗,屋子裏點滿了蠟燭。
昏黃的燭下,李貞正溫地抱著歲歲坐在窗前唱兒歌,哄睡覺。
歲歲倚靠在肩頭,像隻粘人的小貓兒。
不管李貞是不是娘親,在死亡邊緣的歲歲應該是無憾的吧。
終於算得償所願了!
裴宵遠遠看著這對母的影,眼前漸漸浮現薑妤抱著他們的孩兒的畫麵。
在不久的將來,妤兒也會這樣輕哄他們的骨吧。
裴宵想到那畫麵,角不勾起一抹笑。
但很快溫馨的畫麵,被狂風暴雨打碎。
眼前景一轉,裴宵依稀又看到了在裴府那個被鎖起來的小孩兒。
小小的他躲在柴房門裏,怯生生看著裴家主母在院子裏唱兒歌哄著弟弟睡。
柴房裏,有好多老鼠和蟑螂。
他也好怕,也想要娘親哄他。
他靠在門板上,雙手環臂,聽著外麵斷斷續續的歌聲,假裝娘親也在哄他睡。
可很快,一個陶瓷罐重重砸在了門上。
“滾進去!誰讓你這野種門了?嚇著我兒了!”
裴家主母抱著嗚嗚咽咽的弟弟,對他怒喝,讓他滾遠。
娘親不喜歡他,眼裏隻有厭棄,恨不得他死!
裴宵心底痛了一瞬,回過神來,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薑妤現在如此恨他,他再做傷害薑家的事,隻會更恨他吧。
那麽將來也會如此厭惡他們的骨嗎?
他是人厭棄的孩子,難道他的骨也注定人厭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