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書上調開視線應了,又瞥見帳邊侍立的寶楹,心里莫名煩,便擺手道,“你下去吧。”
寶楹道是,飛快看了李玉貴一眼,卻行退出了營。
李玉貴放下明黃帳幕,打了氈子出去找人,帳外警備森嚴,來往巡守的皆是卸了佩刀的二、三品紅頂子侍衛。他往檐下一站,遠的侍衛統領立刻舉著火把跑過來,胄甲上的鑲釘相嘩啦作響,近前來低聲道,“李總管,萬歲爺可有什麼示下?”
李玉貴道,“圍營時太不小心了,角上缺了個鉚釘,回頭查查是哪個不要命的當的差。您趕打發人進去填上吧,萬歲爺正看書呢,倘或驚了圣駕,咱們都吃罪不起。”
侍衛統領聽了悚然一凜,忙不迭將手里松把遞給隨侍,自己攜了釘錘,尾隨李玉貴行鑾。
帳帷幕低垂,皇帝穿著石青兩腋團龍常服,正全神貫注在一本《論衡》上。那帳巨燭環繞,紗燈吊頂,耀得一室輝煌。皇帝相貌極清雋,只是眉宇間總歸是疏疏淡淡的,李玉貴攏著拂塵想,這些年很再見皇帝開懷的樣子了,國事家事兩重在,便是了極,高不勝寒。皇帝弓馬嫻,怕是只有躍上良駒打馬行圍時,方能縱大笑了。?
侍衛統領到了豁口,擱下手里的東西,拂了箭袖給皇帝行禮,喚了聲“萬歲爺”,便是行通傳之事,怕落錘子靜大,擾了皇帝的駕。
皇帝慢慢翻過一頁,手指微一抬,就表示知道了。
這時外頭虞卒報至中軍,再由隨扈大臣繼善回稟皇帝,說莊親王知道萬歲爺在此駐蹕,風雨兼程已至前方十五里,這會子在館子里稍作修整,派了哈哈珠子先行來報信兒。
皇帝臉上有笑意,“難為他了,替王爺備好氈帳和裳,省得回頭又落他埋怨。”
李玉貴喜滋滋應個嗻,心想莊親王一到日頭就出來了,萬歲爺再大的火氣,對著他就滅了大半了。
繼善道,“說是再過半個時辰就能行轅給萬歲爺請安了,還帶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兒給您吶!”
皇帝笑道,“高皇帝子嗣單薄,姊妹們都婚嫁了,朕只有莊親王一個兄弟,原還想著倚重他,只可惜他對朝政半點也不上心,白糟蹋了那顆聰明腦袋,心思全花在頑上了,怪道老祖宗常說他是天生的有福之人呢!”
繼善應道,“天下興亡皆在萬歲一人上,萬歲爺是能者多勞。俗話說天道酬勤,萬歲爺是圣主明君,興國安邦何須假他人之手!咱們大英如今國力強盛,八方來朝,黎民百姓足食,這全是托了萬歲爺的福啊。”
皇帝淡淡道,“你不必給朕提醒兒,朕也知道江山社稷,責在朕躬。”他撂了書去那懷表上的鎏金鈕子,按著時辰換算已到戌時三刻,他靠向九龍鎖子靠背,對一旁侍立的順子道,“你去問問陳蘊錫,奏事的折子怎麼這會子還沒到?”
陳蘊錫是后扈大臣,掌管著務府和奏事,皇帝點了名頭去問,離著挨訓斥便不遠了。繼善忙離了杌子起道,“萬歲爺消消火,外頭雨大,想是怯馬,路上耽擱了。”
那邊哨口的陳大人正急得抓耳撓腮,脖子都盼長了,好容易看見一騎快馬破雨而來,那筆帖式翻下馬,就地打個千兒,雨水順著玻璃頂子下的紅絨帽纓子嘀嗒直淌,渾上下了個盡夠,卻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雙手呈上,哆嗦著道,“請大人恕罪,前頭大雨沖垮了路,奴才繞了十幾里來的,求大人在萬歲爺面前代為解釋。”
陳蘊錫胡擺手道,“你自己說去吧,萬歲爺有話問呢。”
那筆帖式垂手跟著往營前去,帳太監打起了簾,他屈膝跪在行轅外鋪陳的氈子上行大禮,氈子吃夠了水,一就往夾里滲,這會兒也顧不得那些個了,一味在帳外遙遙朝皇帝磕頭,“奴才誤了時候,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只道,“罷了,你近前來回話。”
李玉貴指派人在桌前鋪上油布,心下也知道皇帝肯定是要問宮里的形,便輕輕拍了拍手把帳近侍都遣出去,又對繼善和陳蘊錫使眼,那兩人會意,打袖請了跪安慢慢退出了行在。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風
皇帝面上平靜無波,瞥了眼疊一摞的折子,右手著桌上的玉柄如意問,“今兒的奏章見,你們太子爺替朕分憂了?”
筆帖式恭敬答道,“回萬歲爺的話,今早各折子、陳條按著萬歲爺的指派先到了通政司,再送閣查閱黃,分通本、部本,原本是要一并送行轅等候圣裁的,可太子爺的傷今兒下半晌突然好了,打發人來把通本都搬到景仁宮去了,所以奴才帶來的是六部衙門的部本。”
皇帝慢慢抬起了眼,太子不稱病了,就說明宮里必然出了事。他心緒漸,只得極力自持,邊問道,“務府可有折子呈上來?”
筆帖式道,“有一封奏事掌印諳達的請安折子,在部本之中,恭請萬歲爺覽。”
皇帝手翻找起來,筆帖式忙躬上來伺候,從堆的封進奏章出奏事的折子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拆了封套正要看,卻見那筆帖式還在跟前,一張臉凍了倭瓜,瞧著就像琉璃廠的小力笨兒,便打發道,“你下去吧,讓人找裳你換上。”
那筆帖式得了皇帝這麼句恤的話,打心窩子里的暖和起來,激得差點沒哭出來,紅著眼眶謝了恩,便麻利兒退到帳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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